挪威红党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探索

郑之欣

【内容提要】作为新兴的左翼政党，挪威红党近年来在参政议政方面取得了一定成绩，并在理论和实践方面不断探索实现社会主义的可行性。在理论上，红党分析了当代帝国主义的表现形式，揭露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本质，并对此作出了深刻批判；它还创造性地阐释了“21世纪的社会主义”，基于全球化的时代背景提出了社会主义“革命”的路径。在实践上，红党立足于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形势，结合挪威国情和自身建设实际，通过制定明确的行动纲领、积极参与议会斗争、谋求国际协作等，对在挪威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进行了有益探索。新的时代背景下，红党既面临着新的发展机遇，又面临着生存挑战，其关于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探索任重道远。

【关键词】挪威红党 左翼政党政治 北欧社会主义

成立于2007年的挪威红党（Rødt），继2017年首次获得国会议席后，在2021年大选中实现了历史性突破，共获得八个议席，取得了其前身政党30余年未曾有过的成绩。梳理挪威红党的发展历程，总结它对社会主义的理论认识与实践探索，对于理解挪威政党政治格局乃至北欧社会主义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一、挪威红党的发展历程

挪威红党的诞生源于挪威民众对社会不公和传统政治体系的不满。尽管挪威社会福利水平较高，但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公让民众产生了不满，而传统代表中下层民众的左翼政党却一再对资本妥协退让。在这种背景下，挪威左翼组织红色选举联盟（Rød Valgallianse）和工人共产党（Arbeidernes Kommunistparti）于2007年3月合并，建立了挪威红党，并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

挪威红党的崛起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在2007—2013年的起步阶段，红党面临群众认可度低、政治资源匮乏等问题，但其通过积极进行社会主义宣传、组织群众活动扩大了影响力，吸引了一批思想激进的支持者，并在部分地方议会中取得了一定席位。2012年，年仅31岁的比约尔纳尔·莫克斯内斯成为新一任党主席，大力推动社会主义理念在挪威的传播，并提出了激进的斗争策略和政策建议，为挪威的政治多样性和民主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2013—2017年是红党的崛起阶段。这一阶段的红党聚焦于政治议程的塑造，提出的保护生态环境、维持社会福利、反对资本主义等议程，准确把握了民众的关切，在2017年国会选举中首次获得席位。这意味着红党已经正式成为挪威政治格局中的一支左翼力量。2017年至今为红党发展壮大的第三阶段，在挪威的政治影响力不断提高，其政治主张和社会行动持续引发关注，得到了越来越多民众的认可和支持。在2021年大选中，红党取得了历史性突破，支持率从2.4%上升到4.7%，获得169个国会席位中的8个，得票数在国会中排名第6（共10个政党），在县议会、市议会和区委员会中共有226名民选代表。这一时期，红党的组织规模也日渐庞大。截至2023年6月，红党共拥有党员13226名，地方党组织超过200个，遍布挪威各个市县。

红党的指导思想具有多元化的特征，融合了马克思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和生态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多重要义。其中，马克思主义是红党的核心指导思想，其纲领指出，马克思提出的共产主义社会是其最终奋斗目标，红党“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来理解社会”。在政策上，红党主张通过国有化、保障社会福利等手段实现经济的社会化，消除阶级分化和社会不公。红党还借鉴了民主社会主义的理念，强调民主决策和公民参与，认为社会主义必须通过民主程序来实现，因此需要推动民主制度在经济、政治、社会等各领域的发展和完善，要推动选举制度改革，确保人民对政治事务的参与权和决策权。红党认为：“必须在非理性的、非民主的资本主义背景下看待当今人们面临的气候挑战”，主张开展新一轮的“工业革命”，同时要加强国际团结与合作，共同应对全球环境挑战。这种多元指导思想反映了它对当前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认识，表达了其对于建立一个公正、平等、民主、可持续的社会秩序的追求。这种指导思想上的多元化有利于它在“国小党多”的挪威政治格局中发挥影响力。

行动纲领是指导思想的具体化。红党的行动纲领围绕财富再分配、工人权利、可持续发展、基层民主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寻求系统性变革的举措。其行动纲领主要分为以下几方面：一是寻求实现经济平等与财富合理再分配。红党主张实行进步的税收政策、改革税收制度漏洞，实现财富的公平再分配；主张征收富人税，用于提高社会福利、改善公共服务。二是坚定维护工人合法权益。红党倡导加强劳动法的制定与实施，改善工人工作条件，实行最低工资标准，确保所有工人获得公平而体面的收入。三是提高社会福利水平。红党主张建立完善的福利制度，保障所有公民享有医疗、教育、住房、养育子女等方面的福利，并强调全体公民不受经济地位的限制平等地享受这些福利。四是推动经济可持续发展。红党认为，挪威迫切需要发展以可再生能源为基础的绿色经济，应实施科学的气候政策、制定有利于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法律法规，加大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和公共交通等领域的投资。五是扩大基层民主。红党主张通过加强地方自治、推动基层民主参与、实行民主选举、鼓励社会参与和公民教育、加强政府对基层的支持和监督等，使民众广泛而深入地参与政治事务，建立一个更加民主、公正和以人为中心的社会。六是谋求国际团结与和平。红党主张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冲突，呼吁减少军费支出，倡导通过全球合作解决贫困、不平等、生态环境恶化等问题。

红党的斗争策略包括议会斗争、组织群众运动和基层组织活动、同其他组织开展联合斗争等。尽管红党获得的席位相对较少，但通过提出立法建议、质询政府、发表公开演讲等方式，对热门社会议题发表看法，对政府部门出台政策产生了一定影响。红党通过参与或组织各种社会运动来发声，并寻求与工会、环保组织等团体合作，以争取更多的支持和关注，共同推动社会变革。红党还非常重视基层组织和社区活动，积极参与地方政府、社区议会，倾听基层民众的声音并为民众服务，增强了它在社区中的影响力和认可度。红党也注重对基层民众的教育和宣传工作，通过发放宣传资料、举办讲座和座谈会等形式，促进民众政治意识的觉醒，增强其支持基础。红党积极寻求与其他左翼政治力量和社会团体的联合，推动实现共同的利益和目标。这些灵活的斗争策略体现出红党较强的社会适应性，反映了它能够根据挪威政治经济社会的实际调整斗争方式。

二、挪威红党对社会主义的理论探索

对资本主义的反思和批判、对社会主义的探索与应用，成为挪威红党理论探索的核心。红党拓展了研究全球资本主义的理论视野，深化了帝国主义理论；将社会主义视为改变现状的唯一出路，积极探索在挪威实现社会主义的现实路径；强调将马克思主义同挪威实际相结合，立足于国内外局势，探索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发展社会主义的有效途径。这些创新性认识既是红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鲜明标识，也为红党的政治实践提供了思想基础和理论支撑。

（一）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批判

红党认为，资本主义在人类历史发展的特定时期的确促进了社会进步，但这并不能掩盖其局限性，“作为一种制度，资本主义已经成为人类和自然的威胁”。

红党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资本主义导致了社会不公。资本所有者将雇佣工人的剩余价值转化为利润，从而对劳动者进行剥削；“财产的继承权意味着对投资和企业控制权的继承性”，也就意味着“继承了支配其他人工作和生活的权力”。第二，资本主义导致了经济和政治的分离。资本家的管理权事实上是一种政治权力，决策是在封闭的董事会中作出的，现实中的大部分政治权力都将“社区”隔绝在外。第三，资本主义制度是非民主的。生产资料私有赋予少数人一种与民主原则不相容的社会权力，财富和权力越来越集中于少数资本家手中，民主离人民越来越远；资本主义国家也不是中立机构，而是捍卫资本所有者利益的暴力机关，权力和资本的集中也意味着国家进行改革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资本家对教育、媒体、文化等领域的控制进一步巩固了资产阶级对世界意识形态的掌控，其文化霸权凸显。第四，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引发了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资本主义推动的社会发展是非理性和破坏性的，表现为资本主义的系统性失衡和不公平的收入分配，这实际上是由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造成的，它导致了周期性的生产过剩。

红党认为，帝国主义实行的是一套以暴力和侵略为基础的经济制度。它不仅造成了巨大的经济不平等、破坏了社会和谐，而且导致了严重的环境污染和气候危机。红党指出，当今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一种高级形式，是国际化的资本主义。为此，必须进行一场激进的社会变革，以解决资源分配不均和社会不公的问题；必须改变国际秩序，把政治、经济和社会权力归还人民。红党批评道，如今的挪威也是一个帝国主义国家，对内歧视、压迫并强制同化少数民族，对外则长期参与剥削其他民族的活动，如历史上的“黑奴贸易”。作为多家巨型跨国公司如挪威电信公司（Telenor）、海德鲁公司（Norsk Hydro A.S.）的母国，挪威已成为“一个不断壮大的经济帝国主义大国”，对他国进行着资本侵略。挪威还是北约成员国，频繁参与由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主导的非正义战争，已然成为军事帝国主义的代表之一。因此，红党力倡民族自决权和自治权，支持被压迫的人民和国家反抗反动势力的占领和压迫，认为社会主义者应肩负起反对帝国主义的使命。

（二）对社会主义的认识

红党对社会主义及其基本原则有自己的独特认识，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结合国内具体实际，提出了在挪威发展社会主义的模式问题，并从理论层面提出了实现社会主义的现实路径。

在红党看来，社会主义是一种以人民利益为中心的社会制度，是一种体现民主、公正、平等、参与、可持续发展的社会制度。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重点是消除剥削，使权力集中在工人阶级及其盟友手中，在各个领域内实现民主治理，改善人民的生活条件，促进社会发展。社会主义要建立在公平的经济和社会结构基础上，能够满足每个人的基本需求；应促进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实现社会公平和环境友好；应尊重和保护人权，确保每个人都能实现自由全面发展；应加强与国际社会的联系，与其他国家建立友好关系，尊重文化的多样性。

红党理论家认为，他们所追求的社会主义“并不是一个新政府，也不是比当下多一点政府监管”，而是基于“多种多样的社会主义思想及其相互作用”，根据挪威实际形成的社会制度和发展模式。红党将自己的理论归纳为“21世纪的社会主义”，强调要建立一种有利于全体公民的社会制度，增加人民收入，扩大人民的民主权利，提高社会福利。这一理论具有明显的全球化、时代化、开放性、现实性特征，包括如下核心内容：社会主义仍是一个非常具有价值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理念，有利于解决当今世界面临的系统性问题；社会主义的理论创新应广泛吸收各种社会主义流派的经验，并需要结合新的时代特征和国际环境；民主、人权是社会主义追求的首要目标，也有利于社会主义理论更好地适应当下政治经济环境；要实现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尊重和保护生态环境，推进资源的公平分配，追求公平正义的社会；应充分考虑新的时代挑战，如新的全球化趋势、可持续发展要求、跨文化交流等，并更新政策措施以应对这些挑战。

红党认为，要充分总结并合理借鉴世界社会主义运动、挪威劳工运动等的历史经验，走“和平民主革命”的道路，但要对民主社会主义者的议会斗争进行批判性借鉴。它以工人阶级为主要力量，同农民、知识分子等与工人阶级有共同利益的广大劳动者结为同盟军，坚持无产阶级斗争和全民参与的原则，依托政党、工会及其他社会组织，以“和平民主革命”的方式推动社会主义在挪威的实现。“革命”包括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改革”，即民主社会主义者当前正在进行的议会斗争，任务是“动员民众，从下层开始建立反对资本主义的反制力量”；第二个阶段是在前一阶段的基础上，开展“大规模的革命攻势”，任务是领导民众推翻资本主义，用社会主义人民政府取代资本主义政府。前一阶段是后一阶段的必要前提，两个阶段前后相继，共同组成整个“革命”过程。

三、挪威红党对社会主义的实践探索

挪威是一个政治格局相对稳定的国家，强调多元治理和民主参与，在这种政治文化氛围中，红党为实现社会主义进行了一系列的实践探索。

（一）制定明确的行动纲领

红党立足挪威国情，提出了明确的行动纲领，使党的行动有了具体指南。红党纲领主要聚焦于民主改革和社会变革两个方面。

在民主改革方面：一是强调政治参与，推动政治民主化，倡导保证社会团体的民主参与权利；二是完善民主制度，强调建立一套真正体现民主的政治制度，保证全民参与，实现民主管理，同时还要加强对政府的监督；三是促进社会公正，尤其强调消除贫困和不平等现象，推进社会结构改革，强化国家承担社会责任和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四是加强劳动保护，保障劳动者的基本权利，落实劳动保护制度，促进劳动权的平等；五是发展社会福利，完善社会福利制度，改善民生，推动社会福利事业发展。

在社会变革方面：一是致力于推进经济民主化，完善经济结构，促进资源的均衡分配，改善社会经济状况；二是主张大力发展公共服务，提高公共服务质量，实现社会服务的均衡分配；三是推进社会治理，建立和完善社会治理机制，提升社会治理效能；四是提高公民教育水平，推进教育改革，提升教育质量，实现教育可持续发展；五是提升社会文明水平，增强公民的社会责任感，提高公民素质，实现社会文明和进步；六是改善生态环境，科学有效治理生态环境问题，建立和完善生态环境保护机制，推进可持续发展；七是加强文化建设，实现文化平等交流，推动文化多样性、协调性发展；八是建立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改善公共服务条件，提高社会保障水平；九是加强社会管理，提高社会治安保障水平，维护社会公共安全，保障公民安全权利。

（二）积极开展议会斗争

红党通过积极开展议会斗争，努力将其纲领、政策建议转化为国家政策，扩大了自身影响力。

红党的议会斗争可归纳为以下三类：一是推动议会选举改革。2009年12月，红党发起抗议，要求政府完善选举监督程序，以确保选举的公平性和准确性；2012年9月，红党呼吁，将投票活动由原来的每年一次改为每两年一次，以减轻选民的负担。2017年获得国会议席后，红党更加积极地推动议会制度改革，试图提高选举的科学性和透明性。二是围绕挪威经济社会发展状况提出合理的解决方案。截至2023年6月，红党提交的议案累计超过350项，涉及经济改革、环境保护、文化教育、移民、社会福利、医疗卫生、宪法改革、劳工权利等诸多议题。三是组织或参与工会、妇女、青年等群团组织运动，以配合议会内斗争。2007年、2008年、2017年，红党分别参加了工会组织的反对“改革《民事诉讼法》”议案、反对“改革《失业保险法》和《社会保障法》”议案、反对“政府削减福利开支”议案的斗争，以捍卫劳工权益。为了提升青年的政治参与，发起“支持青年权利”活动；领导“红色青年”，组织全国高校学生罢课。红党还强调女性解放，党章规定女性占领导岗位的比例至少要达到50%。红党还支持创建了女性独立组织，设立女性独立论坛，并在2013—2015年开展了一系列“反对性别歧视和偏见”的抗议活动。

（三）寻求并参与国际合作

红党还积极寻求与其他左翼组织联合，参与国际合作与交流。红党先后加入了北欧绿色左翼联盟、国际共产主义研讨会等多个国际组织，积极参加欧洲社会主义力量的联合活动，促进左翼力量的跨国合作。红党支持被压迫人民的民族解放事业，谴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发动的帝国主义战争，呼吁挪威退出北约。2019年，红党发表声明谴责美国对古巴的经济封锁政策；同年8月，谴责瑞士政府对苏丹人民的政治压迫，同年10月，谴责挪威政府对阿拉伯国家的政治干预。

四、结语

在挪威多元稳定的政党竞争格局中，小型政党虽然获得的席位有限，但作为多元声音的表达仍可以发挥一定的政治影响力。红党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来理解当代资本主义，并借鉴了民主社会主义、生态社会主义等流派的观点，立足本国国情，探索在挪威实现社会主义的可行路径。它倡导维护工人权利、促进收入平等、维持社会福利、实现可持续发展等，将自己定位为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批评者，吸引了一批对政府和现状不满的民众，并在选举中取得了一定突破。即便如此，红党仍然是一个小型政党，其政治影响力往往集中在特定地区和特定人群，如城市的年轻选民、学生等。这种有限的选举基础限制了它影响政治议程的能力。同时，红党还面临着左翼政党内部的竞争，除了中左的工党，规模更大、历史更悠久的社会主义左翼党是红党的强劲对手，因为二者意识形态相近、选民基础重合，后者拥有更多的政治资源和更完善的组织机构。

尽管面临这些挑战，红党在宣传党的形象、推进政治议程方面仍表现出了较大的韧性和决心。近年来，红党格外重视基层活动，积极组织社区活动，开展社会运动，有效提高了党的知名度。红党积极开展与相关政党和社会团体的合作与联盟，也增强了其影响政治议程的能力。随着挪威和整个欧洲政治格局的演变，红党将面临新的挑战和机遇，它对社会主义的坚持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也将继续塑造挪威的政治轮廓。

[作者简介]：郑之欣，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党的建设教研部。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