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共产党的理论革新与发展态势

赵婷、丁广昊

摘 要：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英国共产党根据新形势进行了理论上的调整和革新，在深刻批判当代资本主义和英国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基础上细化和完善了实现社会主义的方式和策略，进一步深化“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提出建立“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的构想，并对社会主义发展阶段作了科学阐释。实践中，英国共产党积极参与竞选，开展反种族主义、反帝国主义和反法西斯主义等社会运动，创新多种举措加强党的建设，进一步扩大了自身影响力。总的来看，目前英国共产党的处境虽然不容乐观，但仍有生长和发展的空间。

关键词：英国共产党；理论革新；实践活动；发展前景

英国共产党自1920年成立至今已有百年。在这百年发展中，该党始终以一种积极的姿态活跃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舞台上。由于党内分歧的增加以及苏东剧变的冲击，英国共产党在20世纪中后期多次陷入分裂，其主体部分于1991年11月改名为“民主左翼”。目前的英国共产党(以下简称“英共”)是1988年从原英国共产党中脱离出来的“晨星派”组建的，它更多地保留了老党的共产主义传统，在原英共改旗易帜后，便把“英国共产党”这个名称和旗帜接过来，是目前英国最具代表性的共产主义组织之一。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英共在新形势下不断进行理论上的调整和革新，着重对“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以及社会主义发展阶段问题进行阐释。英共在实践中积极发挥共产主义政党的作用，开展多种多样的社会主义实践活动，党的活动能力不断增强。

一、英国共产党对“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的深化

“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是英共在21世纪的主要斗争策略。近年来，结合后危机时代社会形势的发展变化，英共在坚持这一策略的基础上又对其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描摹和解读。具体而言，其创新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资本主义内部矛盾的深刻剖析；二是对“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外延的进一步拓展；三是对“左翼纲领”这一核心策略的进一步阐发。

众所周知，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暴露了当代资本主义制度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进一步激化了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矛盾，而大多数欧洲国家统治阶级应对金融危机的策略是“将金融负担和危机责任推给工人阶级群体”。由于金融业在英国经济中的比重较大，所以金融危机对英国的影响更为严重，也加剧了英国金融垄断资本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加之近年来欧债危机、难民危机的影响，英国的经济和社会问题愈发尖锐。在这一背景下，英共深刻认识到“资本主义充满了矛盾和危机”，这种危机具有系统性和普遍性，且在英国尤为突出。

基于对当代资本主义更加深刻的认识，英共在2011年修订的党纲中提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三对明显的矛盾关系。一是工人和资本家之间存在的固有矛盾，即工人希望改善生活条件的需要与资本家希望通过剥削工人获取利润的企图之间的矛盾；二是技术进步和资本主义利润来源之间的矛盾，即生产的技术性和机械化一方面提高了生产效率，另一方面使得活劳动在生产中的份额降低，资本家从工人身上可剥夺的利润减少；三是社会化大生产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也是其他矛盾产生的根源所在。英共认为，这三对矛盾带来的必然结果是，资本家为了自身的利润不断加深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和对自然资源的掠夺，由此带来深重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以及生态危机。其中包括经济上存在于金融业、生产领域以及全球规模的交换领域中的深层次结构性危机；政治上资本主义民主被财团绑架，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远离政治，政治参与度不断降低；社会上的不平等现象以及不安定因素日益增加；文化和意识形态上自私、贪婪和个人主义的观念盛行，人们的价值观渐渐在追逐利益的洪流中被扭曲和异化。“在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上，资本主义早已不再在人类发展中发挥进步作用。”英共认为，这些问题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无法得到有效解决，唯一的方案就是对社会进行根本变革，开辟社会主义道路。为此，工人阶级必须做好准备，采取“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把一切进步力量团结起来，建立最广泛的联盟，共同反对英国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

英共进一步丰富了“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的外延，将这一战略定位为一个建立广泛联盟和促进阶级斗争的完整体系。新的“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致力于进行三个方面的斗争：经济上，通过工会与进步运动的联合实现国内经济可持续发展，保障充分就业，改善工人们的生活水平；政治上，让工人们意识到仅仅进行经济斗争是不够的，须把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结合起来，组建和发展自己的政治组织，通过集体行动争取政治权利，扩大民主和自由；意识形态上，左派、劳工和进步运动必须坚持不懈地与统治阶级进行思想斗争，用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念去指导行动。

英共将“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的核心确立为“左翼纲领”，即包括经济、社会、民主、外交等多个领域的具体政策。在内容上，左翼纲领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发展高效的、可持续的经济，采取措施结束金融资本的垄断统治，逐步消除私有制，大力发展工业和服务业，支持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开发清洁能源和环保技术，发展合作社等；保障社会公平，大幅提高养老金、福利和最低工资标准，在全行业实行同工同酬，加强反歧视立法，推行高质量的免费教育，鼓励宗教信仰自由和文化多元化；扩大和深化民主，进一步恢复公民集会、游行和示威的自由，废除反工会法，保障工人的合法权益，废除上议院，维护苏格兰、威尔士和英格兰的平等地位；实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停止与美国的不平等交易，退出欧盟，加强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反对进行核试验和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等。

综上，英共在坚持“替代性政治经济战略”这一斗争策略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了理论上的深化、体系上的完善、措施上的细化，更加充分地体现出其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深入理解和运用，以及对于新形势下现实问题的切实思考与关怀。

二、英国共产党关于“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的构想

英共认为，当前英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表现为国家垄断资本与生产力发展需要之间的矛盾。为解决这一矛盾，英共在明确斗争策略的基础上，进一步指明了实现社会主义所要依靠的力量和构建一个反垄断的民主联盟的必要性，并对建立“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的路径进行了理论探索，这一构想成为英共社会主义理论的重要补充。

首先，英共强调了工人阶级的重要地位，认为他们是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最积极力量，是建立“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的主体。一方面，工人阶级作为劳动力的重要来源，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处于重要地位，“工人阶级虽不需要资本主义，但资本主义缺少了工人阶级就无法运行”。另一方面，工人阶级具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没有任何组织可以代替有组织的工人阶级作为争取进步和革命变革的主导力量”。英共强调，工人阶级和工会组织是反垄断联盟的重要力量，要加强工人阶级团结，实现工会力量的最大化。植根于工人阶级的共产党应作为革命的领导力量，在保持自身独立的前提下与其他左翼政党开展合作。

其次，英共扩展了革命依靠力量的范围，强调联盟的广泛性和包容性。英共指出，为了反抗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这一共同的敌人，“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必须是一个广泛的联盟，应该容纳更多的左翼力量，尽可能地把一切进步力量团结起来。无论是工人阶级还是其他阶级和阶层的进步力量，都可以被纳入联盟之中，工党左翼、中间阶层、资产阶级中的小生产者、小农场主、小商人等都是可以争取的力量。当然，实现这种联合必定需要战胜更大的困难和阻碍，英共认为可以加强宣传工作，多向他们提供支持，同时发挥共产党的独特领导能力，从而使群众斗争变得更加可能。此外，英共特别指出，要积极号召年轻人行动起来，组建反紧缩、反垄断的同盟，重视发挥青年一代在联盟中的突出作用。

再次，“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以《人民宪章》作为理论指导。《人民宪章》是英国工会联合会、苏格兰工会、妇女工会等多家工会组织为反对政府的财政紧缩政策和公共领域私有化计划而提出的一系列具有实用性和可行性的替代方案，其中包括保障经济公平、促进就业、提升公共服务等举措。2008年金融危机后，政府采取的救市措施就是推行财政紧缩政策，削减公共福利，将危机负担转移到普通的工人阶级身上。2010年，英国政府开始采取二战以来最大规模的紧缩政策，将削减财政赤字作为核心经济政策。这一紧缩政策持续至今，已达十年之久。据统计，2010-2013年间，英国政府总共削减公共开支143亿英镑，到2015年，英国的财政赤字占GDP之比已经下降到2010年的一半；2017年2月，时任财政大臣菲利浦·哈蒙德更是明确表示坚定不移地推行紧缩计划，建议到2019/2020财年各部门预算削减6%。英共认为《人民宪章》是反对紧缩政策和垄断资本的一种有效方案，建立“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的首要任务是联合工人运动和群众运动中的左派和进步力量，共同努力把《人民宪章》的决议转化为工人运动的核心。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英国出现了严重的失业问题，全民医疗保健系统也处于崩溃的边缘。英共制作了应对失业问题的小册子，认为正是由于垄断资本和垄断联盟造成了大规模的工人失业，呼吁工人阶级团结起来组建更广泛的反垄断联盟。另外，英共也积极支持工党、工会和社区的活动，如由戈登·布朗领导的“充分就业联盟”以及由议员伊恩·拉威利、劳拉·史密斯和约翰·特里克特领导的“不退缩”运动。

英共的“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构想体现出新形势下其对于左翼联合的重视，是对目前左翼组织的分散和力量的低潮所作出的反应。不过，作为一个始终有意与社会民主主义保持距离的传统共产主义政党，英共近年来在依靠力量上却体现出较为明显的妥协倾向。虽然它仍将工人阶级作为主要的领导力量，但也承认扩大阶级基础的必要性，认为只要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即反对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而努力，各个阶级和阶层的民众都可以被吸纳到联盟之中。

三、英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发展阶段的划分

21世纪以来，英共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结合本国现实状况，对社会主义的发展阶段作了进一步的划分，为分步骤、有计划地进行实现社会主义的斗争提供了理论指导。英共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的战略不能建立在怀旧、教条、空想的基础上，而是如列宁所说的那样——‘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即这一战略规划只是基于现实情况和发展趋势进行的分析和评估，不是教条式的蓝图，仍需要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进行调试和完善。具体而言，英共将实现社会主义的进程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一)第一阶段：赢得议会选举，组建左翼政府

英共认为，在社会主义斗争的初始阶段，首先需要推动工人运动持续性地左转，并且掌握国家政权，这是进行一切斗争的必要前提和基础。就选民基础而言，英共认为这样的新型左翼政府需要以议会中的工党、社会党以及共产党的大多数为基础，同时以议会外广泛的群众运动作为支持，通过建立选举联盟参与民主选举，运用选举舞台宣传自己的左翼纲领，从而推进这一纲领的实施。这意味着，广泛吸收各个阶层和阶级的力量、扩大选民基础至关重要。此外，英共提出应该积极与苏格兰和威尔士政府进行合作，但同时也要注意立场的原则性和战术的灵活性之间的关系，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目标的坚定性。

在取得政权的方式上，英共认为一方面应积极参加议会选举，另一方面也要充分开展议会外活动。英共认为，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揭示的，资本主义民主有其虚伪性，依赖于这种民主是非常有限的、不稳定的。在策略的实施过程中，左翼政府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统治阶级的阻挠，后者可能会寻求跨国公司、国际组织、舆论媒体的帮助，乃至采取法律和武力的强制措施对其进行打压。面对这种状况，英共指出，既不能妄自尊大，也不应过于高估反对势力的力量，需要对革命充满信心，可以号召更多民众对垄断资本进行施压，打破舆论垄断，充分发挥民众的主动性，最终实现马克思和列宁所说的“无产阶级专政”。

(二)第二阶段：发展英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英共指出，左翼政府成功夺取政权后，英国的阶级斗争就将进入第二个阶段，这是一个更加漫长而艰难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左翼政府需要继续密切联合“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以推动左翼纲领的实施。毫无疑问，这将再次受到来自资产阶级的强大阻力，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巩固政权。在经济上，左翼政府必须控制资本流动，关闭避税天堂，努力推行公有制；在政治上，左翼政府应考虑通过人员的更替和政策的更新来变革国家机器，努力摧毁资本主义并构建一个为社会利益服务的权力机关。最终，左翼政府将彻底清除垄断资本主义的一切政治和经济权力，“将国家政权交到工人阶级及其同盟者手中，建设一个以公有制为基础，维护社会正义、和平以及环境安全的社会主义社会”。

在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过程中，英共突出强调要发展英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同时也应注重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中吸取经验和教训。英共对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进行了深刻反思，肯定了苏联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取得的成绩，认为其在计划经济和公有制方面的尝试促进了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但同时由于缺乏民主，苏联最终走向解体。另外，英共高度赞扬了中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及古巴捍卫国家主权的斗争，认为每个国家都应从本国国情出发，发展自己的社会主义模式。对于中国改革开放40多年来取得的巨大成就，英共给予了高度认可。英共指出，中国正是由于坚持把马克思主义与自身国情相结合，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才能实现如此大的发展。

(三)第三阶段：进入高级阶段，实现共产主义

英共延续了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认为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通过合作、计划和技术进步，经济领域将继续扩大生产，人们的物质需求将被极大满足，届时，人们将进入社会主义的高级阶段——共产主义社会，并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则。

在共产主义社会，由于生活必需品的成本大大降低，货币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用途，对经济发展的合理规划也使得环境和生态系统得到更好的保护。另外，由于资本家被剥夺了“剥夺”的权利，阶级对抗也失去了物质基础，社会合作和团结代替了原本的阶级对立。完成必要的工作仅仅成为人们获得自由的先决条件，人们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同时，英共认为对于“人性”的认识应该采取更加积极的态度，贪婪、利己主义、剥削和不平等是资本主义造成的苦难，最初的人性始终是以理性、同情、合作、勇气、牺牲、追求公正为特征的。在共产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的人性将被人的个性的全面发展所代替，被集体主义和彼此关心所代替。英共始终认为这样的共产主义社会是可能的，并且希望有更多的群众加入这场斗争之中。

四、英国共产党多种多样的社会主义实践

(一)积极参加议会选举，扩大自身影响力

尽管英共在选举中取得的成就非常有限，但自成立至今的百年来，英共始终坚持不懈地参与选举过程。正如恩格斯在《卡·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中所阐述的，普选权也是工人阶级可以利用的一种“工具”，议会可以为工人阶级政党和议员提供一个宣传和展示的讲坛。作为最早主张“和平过渡”的共产主义政党，英共希望可以充分利用选举权为工人阶级争取更多利益。英共坚信：“历史的车轮始终向前，工人阶级一直在调整和适应，但从未甘于失败。”

英共积极参加英国的全国选举、地方选举以及欧洲议会选举。由于英共规模较小，其得票率与主流政党相比微乎其微，但它在地方选举中的成绩稍好。具体说来，在全国层面，21世纪以来英国共举行了六次大选，英共在前四次大选中均派出候选人参选，历次得票数在1000张左右，得票率甚至不到0.01%。其中，2010年英共有6位候选人参选，共获得947张选票；2015年，英共候选人增加至9位，获得选票1229张。在2017年和2019年的大选中，英共决定不再提出候选人，而是加强与工党的左翼联合，宣布支持工党领袖科尔宾。在地方层面，英共的影响力更大一些，而且在威尔士地区设有9个党支部，负责主办共产主义大学，开展工人活动。英共多次参加苏格兰、威尔士的选举。在2007年、2011年、2016年的选举中，英共在苏格兰分别获得251票、256票、510票，在威尔士分别获得3708票、2676票、2452票。

在欧洲层面，英共积极参加欧洲议会选举。在2009年、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英共未单独参加竞选，而是选择参与由全国铁路、海事和运输工人工会发起的民主左翼选举联盟，与一些小的左翼力量如团结党、绿色社会主义联盟等共同参选。2009年该组织获得153236张选票，2014年获得31757张选票。但是在2019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由于支持英国脱欧，英共首次呼吁民众发起抵制选举运动，没有参与此次选举。

英共在选举上的困境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英共本身组织规模较小，党组织建设以及民众的认同度都非常欠缺。正如英共在党纲中所指出的那样，“英国共产党仍然太小，在许多部门的根基依旧薄弱，其数量和政治影响都需要大发展”。也正因为如此，英共积极参与选举实践的努力才显得弥足珍贵。尽管党组织规模有限，但英共依然活跃在从地方到全国再到欧洲层面的选举过程中，将“普选权”这一工人阶级可以利用的合法手段运用得淋漓尽致。

(二)充分开展议会外活动，在多种场合发声

英共目前作为一个边缘政党，参加大选的主要目标并非取得政权，而是利用选举平台提高自身声望、宣扬自身主张。除了在大选中呈现出一种积极姿态外，英共还开展了多种形式的议会外活动，在反对种族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和反战运动、反对法西斯主义等方面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在反对种族主义上，英共的立场一直非常坚定。英共对种族问题始终保持着极高的关注度，认为“当代英国存在比较严重的种族歧视和排外现象”，种族主义已经对英国社会构成了严重威胁，“种族问题是一个阶级问题”，目前英国数百万的黑人和少数族裔每天仍然生活在歧视之中，他们的晋升机会和平均薪酬始终低于白人工人。特蕾莎·梅担任首相期间，英共旗帜鲜明地反对她在种族问题上的偏见，认为应该采取人人平等的反种族主义的移民政策。2019年2月，英共呼吁在国际消除种族歧视日组织活动，并在伦敦、格拉斯哥和加的夫等地举行了反对种族主义的游行示威。2020年乔治·弗洛伊德遭白人警察暴力执法事件发生后，英共更是掀起了反对种族主义的新热潮，认为“对乔治·弗洛伊德的恶性杀害凸显了仍然存在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及其国家机构中的种族主义”。在此基础上，英共重申了“种族主义是为阶级政治服务的”这一观点，认为阶级问题是解决种族问题的根源所在，敦促黑人和白人联合起来反抗当前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国家广泛存在的种族歧视。

在反对帝国主义和反战运动上，英共立场鲜明，始终将其作为一项重要任务，基本在每届党代表大会上都会通过反对帝国主义的决议。英共谴责英国、美国和法国对叙利亚的非法侵略，呼吁反对使用化学武器，认为应建立一个尊重国际法的左翼政府，以声援世界被剥削和被压迫的民族，奉行独立的外交政策。在委内瑞拉问题上，英共也发表声明，呼吁将2017年7月14日定为声援委内瑞拉及其人民自由决定自己未来的国际日，以反对帝国主义暴力和操纵媒体的行为。此外，英国共青团成员在2019年4月到委内瑞拉参与声援运动，并与各个国家的青年组织进行讨论，主张发挥国际青年组织在反帝运动中的作用。他们提出，“扩大国际反帝运动，使帝国主义的计划和行动无路可走，是这个时代我们最紧迫的目标之一”。

在反对法西斯主义上，英共认为“法西斯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是垄断资本主义应对经济危机、国内社会主义和民主力量崛起以及国外民族解放运动的手段。20世纪30年代，由于受到经济危机的重创，英国就出现过较大规模的法西斯运动。1932年10月，奥·莫斯利建立“英国法西斯同盟”，提倡民族主义和强烈的反犹主义。莫斯利的黑衣军约有5000名成员，他们经常参与暴力对抗和骚乱，特别是反对共产党员和犹太人团体。共产主义者多次号召工人和民众加入反法西斯组织，开展游行示威活动，保护犹太人。而且，在二战期间多达2000名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前往西班牙抗击法西斯。英共认为，法西斯主义远没有成为过去时，当维持资本主义统治的其他方法失败的时候，法西斯主义就会成为资本主义国家的权力工具。比如在委内瑞拉，帝国主义就组织和资助了暴力法西斯团体，以破坏委内瑞拉人民的和平生活、摧毁国家的合法机构、进行经济封锁和抵制等。英共指出，一方面不能对过去的反法西斯战争采取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为此英共积极参加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的游行活动，出版小册子对英共的反法西斯历史进行详细介绍，在2020年建党100周年之际举办多种多样的纪念活动等；另一方面也要警惕当下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的抬头，英共谴责欧盟发动成员国政府反对共产党和禁止传播共产党意识形态的行为，反对将共产主义者视为法西斯主义和纳粹势力的行径，积极支持国际上受压迫民族的斗争，抵制真正的法西斯主义。

此外，英共积极支持妇女运动，主张重建核裁军运动并使其成为群众性的、永久的和平运动，重视气候变化等生态环境问题，并认为应该将绿色运动与其他领域的反资本主义运动相结合，追求通过国际联合和生产方式的根本变革解决生态问题，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呼吁重视奋战在一线的底层工作人员，认为“是工人使我们能够成功度过这次新型冠状病毒危机，而不是银行家或亿万富翁”，组织对疫情期间去世的工作人员的纪念活动，等等。

(三)创新举措，着力加强党的建设

英共虽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党，但近年来十分重视党的建设工作，在党的理论和组织建设、党的宣传方面采取了诸多创新举措，并且紧跟时代新议题，探讨新冠病毒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关系，关注技术变革、人工智能等新兴领域，进一步扩大了党在工人运动和人民群众中的影响，党的活动能力也得到较大幅度提高。

首先，英共极为重视党的理论建设和组织建设工作，采取多种方式支持党员和青年团员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鼓励青年人加入党组织，号召他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一是开设了“政治教育”的专题网页，提供有关英共党纲《英国的社会主义之路》的核心课程和学习资料。通过这些课程和资料，党员和工人们可以更加直接地了解到英共的价值目标和道路选择。二是出版和再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作和文章，深刻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和制度性危机。在列宁诞辰150周年、恩格斯诞辰200周年之际，英共均举行了一系列庆祝活动并进行理论学习，如总书记罗伯特·格里菲斯发表《现代理论与实践中的列宁》的主题演讲，晨星报刊登《家庭的起源、对妇女的压迫和工人阶级的状况》一文解读恩格斯的理论，等等。英共的党刊《共产主义评论》也刊发了多篇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文章。三是举办多种形式的集会和线上会议，宣传党的价值目标和理论主张。格里菲斯多次在讲话中表示，“在百年来的发展历程中，英共始终高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红色旗帜。20世纪带给我们最深刻的教训就是，共产党越强大，工人运动才能越壮大，社会主义才能更强大”。四是简化入党流程，积极招募新党员。英共目前在英格兰所有地区、苏格兰和威尔士都设有党支部，成员只需要在网上填写基本信息，最近的党支部就会派专人负责后续的入党事宜。

其次，英共充分利用数字技术和新媒体开展党的宣传活动，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许多线下集会和活动受到限制，英共随即调整党的活动方式，把社区工作、街头宣传和网络会议结合起来，充分利用网站、电子期刊、推特、脸书等新媒体开展党的活动。一是及时更新官方网站内容，并在党的脸书、推特等官方账号同步发送各项活动的通知和进展情况。二是出版多种电子期刊和书籍，期刊主要有《共产主义评论》《共产主义妇女》《团结起来！》《共产主义教育》《国际简讯》等；书籍主要有讲述英国共产主义真实历史的《红色生命》、第一部专门讲述共产党历史的单卷本《社会主义一百年：英国共产党(1920-2020)》、英共反种族主义反法西斯委员会赞助编写的小册子《反对法西斯主义》以及由英共国际委员会委员肯尼·科伊尔撰写的专门介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中国新时代及其意蕴》等。三是在英共网站上推出纪念党成立100周年专栏，开设了网上募捐渠道，发布纪念徽章、明信片和宣传海报，并以低廉价格出售相关书籍和小册子，帮助大家了解英共的历史和英国工人运动的历史。四是邀请左翼学者、活动家、作家等参加网络会议，并录制会议内容供大家收听。截至2020年11月，英共已组织数十场网络会议，累计邀请100余名各行业有影响的人士发表演讲，主题涉及全民医疗保健系统、新冠病毒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欧盟、反种族主义、反紧缩、失业问题、技术变革、人工智能、生态问题、女权等方面。五是拍摄共产主义题材的电影和纪录片，以更直观的形式再现英国工人运动和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如关于共产主义100年的优秀电影《红军》以及专门以老兵视角讲述历史的电影《老兵之声》。除此之外，英共还录制了《与老兵见面》的节目，并且邀请老兵们拍摄了向网站访问者问好的视频。

五、英国共产党发展的现实阻碍与未来前景

经过近年来的不断努力，英共在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方面都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英共在今后发展中仍面临许多困难和阻碍，其中既有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变动带来的新挑战，也有党内长期难以解决的老问题。英共需要直面困难，迎接挑战，争取实现新的突破和发展。

(一)不利的国际、国内环境

在科技革命带来全球范围内产业结构和阶级结构变动的大背景下，“活劳动在生产过程中所占的份额不断下降”，加上资产阶级将传统产业向广大发展中国家转移以获取高额利润，英国国内产业工人的生存空间日益受到挤压。与此同时，原本突出的国内阶级矛盾也被转移为本国工人阶级与发展中国家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从而滋生了更多的民族问题和移民问题。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的深入发展，工会性质也发生了极大改变，“即由过去共产党领导下的反资产阶级压迫的政治组织转变为淡化意识形态色彩、追求工人现实经济利益的行业组织”。这些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侵蚀了英共的阶级基础，致使该党支持选民流失，党员人数减少，组织力量减弱。

与此同时，英国国内也存在许多限制英共发展的因素。从意识形态上看，无论是英国历史上浓厚的改良主义文化传统还是近年来新自由主义的热潮，都使得英共始终是一股“逆流”。大不列颠民族注重妥协、渐进、务实的文化氛围难以与革命性的政党相融合，英共很难获得广大民众的认可。从制度基础上看，英国目前的选举制度以简单多数作为获胜条件，“这种选举制度一般来说偏向少数大党，而中小政党在议会中的代表性却被牺牲掉了”。英共作为一个小党，在选举中自然没有任何优势。从英共自身来看，其在党的建设上存在欠缺之处，民主集中制原则下的民主建设相对缺乏，党内难以容纳反对的声音。另外，英国国内的统治阶级也不断打压英共，剥夺英共参与政治活动和和平抗议的权利。例如，2019年6月，英共一度被英国反恐警务处列入极端组织观察名单。这使得英共在宣传自身主张时存在掣肘，被边缘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二)左翼力量联合困难重重

在英共的发展过程中，寻求左翼联合，建立“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是其进行革命斗争的重要基础。但从现实情况来看，目前这种左翼力量的联合面临着诸多困难，各个组织和政党之间内耗仍然大于合作。

随着新自由主义思潮的盛行，英国左翼政党和组织纷纷出现分裂和右转的倾向，这使得左翼联盟的政治基础受到严重冲击。作为英国重要的老牌左翼政党，英国工党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也出现了明显的右倾趋势，淡化意识形态色彩，主张走“第三条道路”。这导致英共与工党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批评新工党曾一时成为英共主张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科尔宾上台后，这种分歧有了很大改善，英共在最近两次大选中都选择支持工党。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联合是短暂且有限的。英国工党的左转只是短期内一种意识形态的摇摆，并不代表其社会民主主义性质的转变。同时，英国工党对英共这种联合的诉求始终呈现出一种比较冷淡的态度，英共的支持对工党来说不仅无法带来太多实质上的帮助，反而可能对工党形象造成影响。比如，2017年英共宣布支持科尔宾后，保守党议员阿曼达·米林便抓住这一把柄对科尔宾进行嘲讽，认为其“和共产党一样的空想、极端和不切实际”。

此外，英国还有一些小型左翼政党和左翼组织，其中包括早期从原英国共产党中分裂出来的新英共及英共(马列)，后工业时代新兴的左翼政党和组织如绿色社会主义联盟、社会主义抵抗等。它们虽然坚持左翼立场，但与英共的主张和纲领仍存在许多差异，短期内同样难以进行联合。比如，1977年从原英共中分裂出来的新英共认为走议会道路和选举政治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2004年7月成立的英共(马列)则认为其他共产主义政党革命性不足，而新兴的激进左翼政党往往专注于某一领域的具体问题，“既坚持传统的社会公平目标，也强调保护环境、男女平等、和平主义等新的进步要素，实际上就是将传统左翼思想(社会主义)与新激进主义结合起来”，其群众基础往往是中间阶级，追求的目标也与英共有很大差异。

由此可见，英共想要实现左翼联合以扩大斗争力量的愿望短期内很难实现，左翼联合依然受制于薄弱的政治基础和巨大的立场分歧，英共主张的“大众民主反垄断联盟”在实施过程中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三)未来发展仍有一定上升空间

英国是最早开展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发展最为成熟的国家之一，拥有丰富的劳资斗争经验和调解劳资矛盾的方式方法，资本主义所具有的弹性和生命力也在这里得到充分彰显。可以说，共产主义政党在英国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自1920年英共成立以来，共产主义运动已在英国这个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国家存续百年。

虽然英共的发展在现实中存在许多阻碍，但我们也应看到该党仍有一定的上升空间。尤其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不平等、民主困境、社会急剧动荡等状况越来越突出，特朗普上台、英国脱欧等“黑天鹅”事件频发，第三条道路也渐渐式微。在这种危机交织的现实背景下，民众的观念也在很大程度上出现了转变，传统的政党政治和政治家使人们失望，民众开始对新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内在矛盾进行新的反思，并寻求一种改变现状的政治实现形式，追求左翼价值观的呼声愈发强烈，这在很大程度上为小党、新党的崛起提供了可能。在英国国内，国有化、福利国家、宏观调控等社会主义因素不断增加，尤其是科尔宾当选工党领袖这一事件凸显出英国部分民众对左翼力量兴起的期待。就国际环境而言，社会主义运动在苏东剧变后虽然遭受巨大冲击，但基本已经度过最困难的时期，不少国家的共产党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这对英国的社会主义运动以及英共的发展势必会产生一定的激励和示范作用。

从英共自身来看，虽然政党规模有限，但近年来一直注重党的理论建设和组织建设，大大提高了党的理论水平和活动能力。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英共创新举措，借助数字技术和新媒体着力加强党的建设，在党成立100周年之际举办了丰富多彩的纪念活动，进一步提升了该党的存在感。一方面，英共坚持探索英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深刻揭露了当代资本主义和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弊病，指明了英国实现社会主义的方式和策略。另一方面，英共持续参与英国各层级的选举活动，充分利用议会讲坛宣传党的价值理念和理论主张，积极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大力支持劳工和进步运动，为妇女、青年及受歧视者争取了诸多权益，开展了反对种族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和反战运动、反对法西斯主义等方面的斗争，推动了英国工人运动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多次参与国际会议和党际活动，与西欧其他共产党共同创立了“西欧左翼论坛”，出席欧洲共产主义会议、以色列共产党代表大会、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等，努力在国际上发声。这些举措不仅提高了英共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影响力，也加强了英共与工人阶级等社会群体的联系，有助于英共进一步扩大阶级基础。

总而言之，英共对社会主义认识的不断深入和实践上坚持不懈的努力，使其在目前相对宽松的左翼活动空间中获得了一定的发展机遇。但前方的挑战更加艰巨，想要扭转自身的边缘化处境，英共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简介]：赵婷，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为国外共产党及左翼政党。出版编著《世界主要政党规章制度文献——澳大利亚》1部，发表学术论文《澳大利亚工党党规建设》《澳大利亚工党党内政治生态研究及启示》《新冠肺炎疫情下西方左翼的应对与社会主义发展态势》等10余篇。丁广昊，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20年第4期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21世纪西欧发达国家共产党适应性变革与政治走向研究”(2019YJA71006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国外共产党适应性变革与社会主义道路新探索研究”(2016JJD71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