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共产党关于金融危机应对措施的分析

刘笑元　摘译

英国共产党总书记罗伯特·格里菲斯于2008年9月28日在英共网站www.communist-party.org.uk上发表文章《近期的国有化不是社会主义的原因》,指出近期美国、英国等国家的国有化措施是垄断资本主导的资本主义性质的。英国共产党国际秘书约翰·福斯特于2008年10月15日撰文《人民的解决方案》,介绍了当前各国应对金融危机的措施,并提出了英共的解决方案。现将两篇文章主要内容介绍如下。

一、近期的国有化浪潮并不是社会主义的原因

我们不应该对近期的国有化浪潮过于兴奋。就像英国对北岩银行采取的国有化一样,美国总统布什拨款7000亿美元救市的举措也使得意识形态的混乱更加广泛而深远。英国的一些右翼报纸指责政府接管北岩银行是倒退回到了“老工党”所提倡的“国家社会主义”阶段。一些工党议员和工会领袖也有同样的看法,并受到了鼓励。一位美国参议员指责布什为“社会主义者”,因为他想利用公共资金把购房抵押债务变为国家所有。

左翼应怎样看待这些情况呢?

首先,我们需要从技术的角度来理解国有化的含义。国有化是指国家获得从事经济活动的工业企业或服务业企业的所有权。地方当局(也称地方政府)同样以“市政所有权”的形式管理基础设施和服务行业。这两种主要的公有制类型都属于社会所有制的一部分,其中还包括工人的合作社和类似的公共所有企业,在这里劳动力实际上自我雇佣并拥有全部劳动产品。

各种社会所有制与资本主义所有制的根本区别在于:后者涉及股东,其资金被用来雇用工人,使其能够分享由劳动力所创造的财富,而其本人并不创造财富。这种资金是资本,与雇用劳动力并出售其劳动产品的市场关系不可分割。

“英国从未经历过社会主义国有化。20世纪40年代和70年代的国有化斗争均告失败。”在《革命的政治经济学》一书中,赞拉多夫(Zaradov)区分了三种类型的国有化,它们分别出现于经济政治发展的不同阶段。

第一种类型是资本主义的国有化,它极力维护并促进资本主义的国家政权把私人拥有的资产及设施纳入公有制范畴。这样做并不是要改变社会的经济和社会基础,剥夺资产阶级的财产,在政治上削弱它。相反,这种类型的国有化旨在发挥一种功能,这种功能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维持和发展起着重要的、甚至是根本的作用。

被国有化的可能是一个关键企业,原有的资本家所有者对于该企业经营不善或使企业陷入困境,榨取了最高利润却没有为企业的将来进行再投资以及设备更新。1945— 1951年间工党政府所国有化的煤炭和铁路行业就是这种情况。

实施国有化的也可能是一个需要巨大的前期投资、但短期甚至中期几乎看不到任何回报的重要技术领域。首先是邮政服务行业,随后是广播和太空探险,以及现在的核聚变领域就属于这类情况。

资本主义国有化自始至终坚持贯彻其明确目标,即推进和增强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不是削弱或推翻它。原所有权持有者通常都会通过有利息的国家债券或股票方式获得慷慨的补偿。几十年来,英国国有化的企业都得向国库交纳赢利的大半以帮助支付原股东的利息。这是一个很大的负担,难怪反社会主义者给公有制贴上了效率低下、损失重大、拖国家后腿的标签。

更有甚者,国有企业的管理层还不得不从劳动力身上挤出尽可能多的剩余价值和无偿劳动,而另一方面,对个体消费者(包括使用电和煤气的家庭以及铁路乘客)征收高额费用。在西欧,大公司客户使用运输工具、煤气和电的费用却非常低廉。国有企业实行的购买政策使得私人供应商们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润。难怪,国有企业的许多国家和地方的高层管理者均来自私有企业。

从1947年声名狼藉的煤炭企业鲍威尔-达芙瑞联合公司的管理层到英国莱兰公司的马克·爱得华兹(MichaelEdwardes)和英国钢铁公司的伊恩·麦格雷戈(IanMacGregor),再到20世纪70、80年代的NCB (英国的国家煤炭局),其运作模式都是采用私有企业中的人员及技术来管理国有企业。

除任命一两个象征性的工会人员加入董事会以外,国有企业在结构上把工业民主以及议会问责制排除于其运作以外。列宁用“国家资本主义”一词去界定那些涉及国家与私人资本作交易的国家干预经济的措施。

政府与私有企业签订合同,国营贸易垄断,公共补贴民营企业,国有银行,规范私有企业的措施以及包含私营部门资本家的公共部门委员会,都属于国家资本主义的范畴。每个政府都无一例外参与到某种形式的国家资本主义政策中,无论其是否实施过企业国有化政策。

当资本主义经济的每个部门都由一小撮垄断企业操控时,列宁称之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在英国、美国、德国、法国、日本以及其他地方,国家机器及其高层管理者与资产阶级垄断企业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而且形式多样,使得国家政治与垄断经济体有效地融合成一个实体,即国家垄断资本主义。

在这种情形下,北岩银行的国有化以及美国收购金融资产的举措都是国家资本主义,这一点就非常清楚了。英国以前的资本国有化,美国田纳西山谷流域管理局以及房地美和房利美抵押公司同样如此。

这当然不是列宁所说的“革命的—民主的”或者赞拉多夫描述的“民主国有化”之类的现象。那种情形发生于夺取国家政权的斗争已经爆发而工人阶级和左翼革命运动处于进攻的时刻。

列宁在《大难临头,出路何在》 (1917)一文中,要求对俄国银行和贸易垄断企业实行国有化^①,当时,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开始,工人和农民的苏维埃政权已经创造了“双重政权”。赞拉多夫指的是20世纪70年代智利和葡萄牙左翼政府对核心企业的民主国有化进程。其中,国有化旨在剥夺资产阶级(无论是土生土长的,还是外来的)的强大势力,从经济和政治上削弱它们,促使其资本运作更加透明化,对公众更加负责,以提高工人阶级及其同盟和代表们的地位。今天的委内瑞拉和玻利维亚就采取了这样的民主国有化措施。

一旦所有重要的国家权力机器处于左翼控制之下,由左翼对其进行重组、废止或更新的话,那么就可以执行社会主义国有化的措施了。这些措施包括全面剥夺资产阶级的资本,或者给予极少的补偿,实行广泛的工业民主,纳入宏观经济调控等。

英国从未经历过社会主义国有化。20世纪40年代和70年代试图贯彻民主国有化政策的工党政府内部的斗争以及工人运动均告失败。在英国实施的是资本主义的国有化。

今天,新工党政府和布什总统又提出了国家资本主义新的举措。然而,美国7000亿美元的救市计划并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国有化。利用公共资金购买几乎一文不值的金融资产简直就是欺骗公众。

可问题是,若有人提出实行真正的资本主义国有化的话,左翼是否应该支持?如果该措施使我们能够更有效地争取民主国有化,那么就应该支持它。但是我们要指出其来龙去脉和弊端。这是一个亲资本主义政府及政权的政策,旨在维护其制度。

但是,如果资本主义国有化举措能拯救一个战略行业或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那么它就会有助于我们争取更多的政府干预、公有制、计划、责任心和真正意义上的工人参与管理,即争取民主国有化。然而,民主的国有化只有作为工人阶级及其联盟夺取政权斗争的一部分才能得以实现。选举一个由社会党、工党和共产党议员组成的左翼政府将标志着这一进程的开始。

当前新工党政府的一贯表现表明我们距离该目标还很遥远。不过从经济上看,国家资本主义的措施正在为根本的转变作准备。

正如列宁在1917年所说: “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的最充分的物质准备,是社会主义的前阶,是历史阶梯上的一级,在这一级和叫作社会主义的那一级之间,没有任何中间级。”^②

二、人民的解决方案

共产党人早已经预测到全球面临的这场危机。世界各地的共产党一直坚持认为信贷和债务的疯狂增长是不可持续的。它造成弱势群体和穷人的直接损失,是一种超前消费。共产党人还警告说,这一体系的崩溃不会自动使社会秩序更加公平,更不要说使社会主义实现。正如20世纪30年代,金融资本以牺牲劳动人民的利益为代价来解决其危机,为右翼及极右政治统治开辟了道路,采取了全面备战的经济措施。

这就是理解这场危机性质的重要性。它不是次贷问题,甚至不是保守党所说的关于红利和有钱有势的市政执行官的问题,而是关于作为银行及工业最终控制者的金融资本在过去的30年里如何改变力量平衡使其有利于自己、并且毁掉在上半个世纪国家议会民主赋予的、劳动阶级赢得的对资本的限制的问题。其核心是民主,是大多数人民以及工人阶级对资本施加影响的能力。

美国共产党主席萨姆·韦伯把这场危机的根源追溯到了里根时代针对美国工人阶级的斗争成果、前苏联及全世界反帝国主义力量所采取的政治攻势。在英国,撒切尔领导下的保守党带头执行了这些政策。他们采用大规模失业的办法恐吓并削弱有组织的工人阶级的力量。伦敦成为去管制的美国金融交易的全球中心,而欧盟变成了执行该新自由主义模式的先头部队。保守党提出的《单一欧洲法案》 (SingleEuropeanAct)要求各国实行私有化,这是对公共借款的极端控制,而对资本却没有任何限制。

但是,正如韦伯所指出的,金融化“是把双刃剑,促使美国经济和世界经济产生了新的薄弱环节”。解散工会,把工人变为临时工,创造了历史上最高的赢利纪录。开发第三世界国家以及前苏联解体后的中东欧的资源市场,也为资本主义国家带来了巨大收益。

但是这立刻就引发了一个新的问题,即这种资本积累得到的财富在实际收益已停滞、第三世界国家债台高筑的环境中如何进行重新投资?对此,布什有两个答案:一是战争;二是不受限制的信贷扩张,这一政策得到了前美国联邦储备局主席格林斯潘的推波助澜。他们说服工人们通过不可持续的长期贷款弥补低收入状况。韦伯说: “尽管该措施刺激了国内及全球经济,但是它给我们国家留下了天文数字般的家庭、政府和公司的债务。”而世界其他各地也深受其害。

马克思曾讲过,在资本主义周期性的经济循环中,资本的过度积累会演变成金融投机,夺走工人积蓄以及寻求利润的小额资本。他还警告说,当资本所有权越来越集中时,这种通过虚拟资本的方式进行占有的现象对资本主义的运作越来越关键。

这就是为什么在欧洲和美国的共产党人都反对银行操纵的这个所谓的营救计划。把大笔的公共资金交给银行,而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经过精心策划的公有制,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这样做会抬高税率,削弱购买力,削弱政府进行公共部门投资以拉动经济的能力。正因为如此,美国共产党提出对一些银行实行公有制的尖锐问题,现在可以用“营救”价格的一部分来收购这些银行,使其能够对经济进行直接投资,以全部或部分地实现公有制。

希腊是开展最大规模的银行拯救计划的国家之一,国内强大的共产党要求政府直接干预经济,包括进行公共部门的房屋建设,以低价接管抵押贷款,调整薪水及福利以刺激公众购买力,并结束养老保险制度的私有化。希腊共产党还进一步指出,现在关键是工会及劳工运动直接对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整个理念、新自由主义以及欧盟体系发起挑战。

数年来,欧洲工会运动的许多方面都由于欧盟框架内的伙伴关系理念而处于瘫痪状态。目前发生的这场危机暴露出这个骗局的规模之大。

推动私有化的因素是对政府借款的严格限制。那么为什么只对公共部门有限制,而对私有行业却没有呢?金融资本创造的私人信贷引发了这场灾难性的危机。

那个银行营救计划如何处理私人金融的主动性?现在政府向银行输入其急需资金,让它们借给公司,之后这些公司又通过其掌握和毁坏的公共资产以极高的利率贷给政府。对此,那个最厚颜无耻的工党新总理还能作何辩解?

正如英国共产党在《左翼纲领》中指出的,必须在住房建设、能源和交通领域进行公共投资并实行公有制,在制造业进行大规模战略干预,采取增加退休金和福利的措施等。在失业增加、实际收入降低和公共部门开支被削减的情况下,什么也不能阻止经济的下滑。出于政治及经济方面的原因,这些措施是十分必要的。

目前的这场危机为极右势力的泛滥提供了极好的环境。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清晰地解释其真正原因,并开展群众运动以争取进步的替代方案。只有开展工会及劳工运动领导的群众活动,才能形成能够改变政府政策的广泛人民运动。这就是韦伯在美国呼吁的借鉴罗斯福新政经验的一种模式,这种模式从劳动人民和受压迫者那里汲取力量,挑战资本主义代理人的权力和做法。希腊共产党号召欧洲各民族进行类似的回应。劳动人民必须争取恢复议会民主,尤其是要获得经济权力,废止欧盟协议。过去数周内,各国的金融资本利用“它们自己的”国家权力去拯救自己的利益。但是,欧盟条约禁止各国议会实行任何非新自由主义的解决方案,不允许它们控制资本、限制资本流动或者重新发展国有部门。

这就是真正的民主及资本与劳工之间的权力平衡对于解决当前危机的重要性所在。这也是英国以及全球范围内工会和劳工运动发起联合行动在当前显得如此重要的原因。

 

注　释：

①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第32卷,第181— 225页。

②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第32卷,第218— 219页。

 

 

[刘笑元:云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文章来源：《国外理论动态》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