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国毛派运动述评

时宏远

摘要: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60一70年代发展壮大时期，第二阶段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20世纪末不断分化、持续衰弱时期，第三阶段是世纪之交至今逐渐恢复时期。为实现自身斗争目标，孟加拉国毛派秉持的理念主要有:马列毛主义是先进和科学的，帝国主义终会腐朽灭亡，孟加拉国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孟加拉国革命分为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马列毛主义要与孟加拉国国情相结合。虽然给政府造成了很大压力，但孟加拉国毛派运动也而临很多挑战，如国际反恐形势对其不利、政府的持续镇压和清剿以及派系众多不能形成合力等。这些挑战使孟加拉国毛派运动在短期内难以取得较大实效。   

关键词:毛派运动；共产党；人民战争；孟加拉国

孟加拉国的左翼政党有合法和非法之分。合法政党有孟加拉国共产党和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它们主张走议会道路，通过和平方式夺取国家政权。非法左翼政党数量众多，通常被称为“毛派”或“毛主义”，它们信奉毛泽东主义，主张通过暴力革命和人民战争推翻国家政权，建立社会主义，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尽管孟加拉国政府一直都对毛派运动进行严厉打击，但始终未能将其消灭。不仅如此，进入新世纪后，孟加拉国毛派运动还有不断壮大之势，这给政府带来了很大挑战。一、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起源与发展   

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1920年印度共产党成立，1947年印巴分治后，印共发生分裂，东孟加拉地区(东巴基斯坦地区)的印共党员另行成立了东巴基斯坦共产党。在20世纪60年代，受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大争论的影响，东巴基斯坦共产党分裂为“亲苏派”和“亲中派”，前者倾向于通过合法的议会道路夺取政权，主要领导人是莫尼·辛格；后者也被称为“毛派”，主张通过阶级斗争以暴力革命夺取国家政权，主要领导人是默罕默德·塔哈和苏克恩杜·达斯提达尔。在两派争论过程中，亲中派又分裂为多个支派，其中以斯拉吉·斯卡德尔为首的一批青年共产党人，受印度西孟加拉邦纳萨尔巴里运动的影响，于1967年组建了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该中心与此前的亲中派不同，他们既反对巴基斯坦，也反对印度，支持东孟加拉独立建国。1968年，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改名为东孟加拉工人运动，宣称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思想。该运动组织率先提出，东孟加拉是巴基斯坦的殖民地，号召民众起来进行民族战争，反对巴基斯坦的奴役。   

1971年孟加拉独立战争爆发后，以斯卡德尔为首的东孟加拉工人运动领导建立了抵抗巴基斯坦的武装力量，并于同年6月改组为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出版党刊《红旗》。该党主张通过武装斗争发动二次革命，推翻资产阶级政府，建立社会主义国家，对刚从巴基斯坦独立出来的孟加拉国产生了重要影响，在理论、军事和组织上成为执政的人民联盟的最大挑战。1972年，该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斯卡德尔正式当选为领导人。1973年4月，该党联合其他11个小党组建了东孟加拉国民解放阵线，斯卡德尔为阵线领导人，领导阵线对孟加拉国政府发动了几次攻击，包括袭击人民联盟成员和警察站等。不过自“一大”之后，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就陷入了内部矛盾纷争，并持续遭到执政党的严酷镇压。1975年1月，斯卡德尔被政府情报部门逮捕，第二天被杀害。此后，该党陷入严重危机并开始分裂，失去了斗争的方向和动力。在1993年召开的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该党将指导思想由“毛泽东思想”改为“毛泽东主义”。   

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现己分裂为多个党派，如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中央委员会)、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毛主义布尔什维克重建运动)、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毛主义联合小组)、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毛主义建设中心)等，都是从该党分裂出来的。其中，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中央委员会)自称是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的继承者，现任领导人是安瓦尔·卡比尔。2012年5月，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毛主义联合小组)内又有一部分人认为该党背离了毛泽东主义和斯卡德尔思想，己蜕变成修正主义政党，于是退出该党另行组建了孟加拉共产党(马克思列宁毛泽东主义)，简称孟共(马列毛)，宣称要继承斯卡德尔遗志，重建一个新型的马列毛主义共产党，在无产阶级领导下，以工农联盟为基础发动人民战争，通过暴力革命夺取政权。   

孟加拉国另一个影响较大的毛派组织是东孟加拉共产党，是1968年从孟加拉共产党分裂出来的。该党反对印度及其在南亚地区的霸权主义，主要活动区域是孟加拉国西南部地区以及与印度西孟加拉邦接壤的地区，出版党刊《东孟加拉》，现任领导人是莫法卡尔·乔杜里。与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一样，东孟加拉共产党也一直不断分裂，例如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就是从中分裂出来的。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在2002和2003年又先后分裂出“红旗派”和“人民战争派”。东孟加拉共产党希望与印度的毛派组织采取联合行动，尤其希望与西孟加拉邦印共(毛主义)开展合作。1998 - 2002年，该党暗杀了至少18名孟加拉国政治活动家。时任孟加拉国内政部长的阿尔塔夫·侯赛因·乔杜里在2002年表示，东孟加拉共产党正在一些地区制造混乱，包括该党在内的一些非法组织正在从事强奸、谋杀、敲诈勒索、抢劫、掠夺土地等恐怖犯罪活动。   

纵观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发展，可将其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是共产主义思想在孟加拉国扎根、毛派运动兴起的时期。由于当时一些毛派成员还拒绝承认毛泽东思想是继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之后国际无产阶级指导思想的第三个阶段，因而该阶段同时也是逐渐将毛泽东思想确定为毛派运动指导思想的时期。在此阶段，由于未能很好地认识、领会和掌握毛泽东思想，因而在孟加拉国毛派运动中既存在严重的教条主义，也存在严重的经验主义和实用主义，致使孟加拉国革命未能获得成功。第二阶段是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上世纪末。在此阶段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毛泽东去世，二是斯卡德尔被害，三是孟加拉国1975年发生军事政变。毛泽东和斯卡德尔的离世，使孟加拉国毛派运动一度失去了精神动力和政治方向，而军事政变后的新政府则对其进行更加残酷的镇压，使之遭受重创，发展陷入低潮。在这种形势下，而对部分毛派分子对毛泽东思想的攻击，特别是对毛泽东三个世界理论和文化大革命理论的攻击，如何捍卫毛泽东思想成为毛派运动的主要任务。虽然毛派运动的主要领导成员也在不断学习和掌握毛泽东的哲学、社会主义和政党建设思想，但仍未形成一个较为正确的、能够保证革命成功的政治路线。与此同时，毛派组织开始不断发生分裂，其凝聚力和影响力迅速下降。第三阶段是从世纪之交至今。在此阶段，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如何更好地理解马列毛主义，虚心但又创造性地学习国际先进经验和观念，把组织发展提升到一个新水平，重振毛派运动和革命斗争。   

近年来，孟加拉国毛派运动在组织上有所恢复，活动力度不断加大，一些毛派组织开始采取联合行动。例如，2005年10月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与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一人民战争)相互合作，在一系列共同行动中杀死5名执政党官员和3名准军事组织成员，缴获了一批武器弹药。为寻求外界的支持和帮助，以及学习其他国家毛派的斗争经验，孟加拉国毛派先后加入了国际革命运动委员会和南亚毛主义政党及组织协调委员会，并利用刊物和网站向外界宣传自己的武装斗争路线和目标。在2001年召开的南亚毛主义政党及组织协调委员会第一次年会上，有3个孟加拉国毛派政党参加，成为该跨国政党组织的创始成员之一。

二、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基本理念   

尽管孟加拉国毛派运动分支众多，对很多问题的看法存在差异，但一些基本理念却是相同的。   

首先，认为马列毛主义是先进的、科学的。马列毛主义是21世纪的革命思想体系，它不仅破解了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如何走向社会主义的历史性难题，而且对取得社会主义革命成功后如何保持国家的社会主义性质问题进行了理论和实践探索，是指导当代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最新马克思主义。毛泽东主义把马列主义发展到了一个更新、更高的阶段，它总结了矛盾对立统一的基本定律，并据此解释量变与质变的关系，建立了唯物主义一元论，多维度地丰富了辩证法；它把矛盾论应用于政治领域，把毛主义哲学带给人民大众，完成了马克思未完成的任务；在社会主义经济领域，’自第一次设计出科学而又具有普遍性的思想；’自第一次根据人民战争思想建立起国际无产阶级军事理论学说，认为人民战争不仅存在于被压迫国家，也存在于帝国主义国家。孟加拉国毛派还认为，毛泽东主义紧紧抓住马克思主义“不断发展”这一理论品质，在捍卫和继承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坚持运用科学的方式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因而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全而捍卫和发展，不但捍卫和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成果，同时还将中国革命的新鲜经验加以总结，升华为新民主主义理论，进一步丰富了马列主义，其理论成果己被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普遍接受。   

其次，认为帝国主义终将腐朽和灭亡。由于当代国际社会存在三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决定了帝国主义终将解体灭亡。一是被压迫人民与帝国主义特别是美帝国主义的矛盾，这一矛盾解决的办法唯有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二是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其中包括美帝国主义与其他主要帝国主义国家如俄罗斯、法国、英国、日本等之间的矛盾，以及更小一些的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将不断激化，它们为争夺霸权会发动战争，危害世界和平，克服的办法只能是无产阶级发动本国人民战争和世界人民战争进行反对和阻止。三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解决的办法是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乃至文化革命。毛泽东关于帝国主义的寿命只有50一100年的观点是正确的，资产阶级政权己经腐朽没落，无论其军队还是公职人员都无法挽救它的生命；21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时间段，全世界将消灭帝国主义，建立共产主义；要推翻帝国主义，就必须联合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坚决反对机会主义、投降主义和修正主义。   

第三，认为孟加拉国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孟加拉国虽然存在商品经济，但封建剥削制度仍很严重，如不付工人工资、进行经济胁迫、榨取超额剩余价值、劳动时间超长等。孟加拉国的工人阶级约占总人口三分之一，其中又有超过一半的是产业工人，主要集中于制衣行业，工资收入不足家庭开支的三分之一，且工作时间过长。另外60% -70%的人口从事与农业相关的工作，其中56%的农民完全没有土地，25% - 30%的农民平均仅拥有0. 3 - 0. 67英亩土地。这些无地农民和贫农属于半无产阶级，是革命的基础和中坚力量；平均拥有1. 75 -2英亩土地的中农也很容易接受革命观念；富农和非政府组织则是农民的主要敌人，他们通过高利贷网络从贫农身上榨取超额剩余价值，使大部分贫农家庭深陷困境。孟加拉国毛派认为，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应该依靠贫农，团结中农，打击富裕阶层，进行土地革命，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农民和劳动阶级的问题。在土地革命阶段，工农阶级与从属于官僚资本主义的半封建富裕阶层之间的矛盾是主要矛盾，不消除封建主义，民众就无法获得自由。在孟加拉国，资产阶级把持着国家政权，并利用这种特权控制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屈服于帝国主义，使帝国主义资本渗透到国家的各个领域并与封建剥削制度相结合。美国、日本、欧盟、沙特、印度、俄罗斯等帝国主义国家通过施加压力，对孟加拉国进行半殖民地式的剥削。    第四，认为孟加拉国革命必须分两步走。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孟加拉国，革命只能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在无产阶级领导下完成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建立人民民主专政性质的国家政权，实现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纲领；第二步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基本任务是反资本主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政权。孟加拉国的民族资产阶级是无法领导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因为他们非常软弱，与买办资产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有来往，所以不能依赖他们推翻封建主义。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核心是土地革命，因为只有进行土地革命，人民战争才能持续下去；土地革命的核心是实现“耕者有其田”，因为农民是革命的主力军。孟加拉国目前仍处于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农村是主要斗争地区，尽管斗争会很艰苦而漫长，但孟加拉国一定能够实现无产阶级专政。   

第五，认为马列毛主义必须与孟加拉国国情相结合。尽管马列毛主义是先进的、科学的，但由于每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社会经济状况、人口和地理环境等各不相同，且同一国家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国情也不同，因而只有把马列毛主义的普遍规律创造性地与各国国情相结合，才能产生实际效果。不仅如此，当代的国际环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苏联解体后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领导帝国主义集团通过全球化、自由化和私有化对第三世界国家进行渗透。所以，在把马列毛主义普遍规律与各国国情相结合的过程中，必须正确理解马列毛主义基本原理，绝不能犯教条主义和机械主义错误。捍卫与发展马列毛主义，二者是辨证关系，关键在于正确理解和应用。孟加拉国毛派不赞成先发展马列毛主义，然后再进行革命，相反，应先进行革命，在革命中发展马列毛主义。在革命的第一阶段，斯卡德尔成功地把马列毛主义与孟加拉国国情相结合，提出要在城市和农村同时进行武装斗争，并将这一理念付诸实践，但他忽视了思想政治工作和建立根据地的重要性，没有进行广泛的政治动员和宣传，充分发动群众起来革命，结果导致了孟加拉国革命的失败。

三、孟加拉国毛派运动面临的挑战  

近年来，虽然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的活动不断增多，影响有所扩大，很大压力，但也而临诸多挑战，制约和阻碍着其进一步发展壮大。   

首先，国际反恐形势对其生存发展不利。美国“9·11”事件后，大了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力度。孟加拉国当局一向标榜自己是给政府造成国际社会加  “温和的穆斯林国家”，也被美国视为穆斯林国家中的“民主典范”，所以为避免被贴上“恐怖主义国家”的标签，政府一直不承认境内有恐怖组织。但2005年“8 · 17”事件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这年8月17日，孟加拉国64个县中的63个同时遭到炸弹袭击，规模之大、计划之缤密、组织之精细令世人震惊。孟加拉国的恐怖主义指数在2002年是5. 03，到2015年则上升到6. 48，在全球130个国家中排名第22位，被认为是恐怖事件高发国。2016年7月2日，孟加拉国再次发生特大恐怖主义事件，造成28人死亡，进一步改变了国际社会对它的看法。显然，这种情况对孟加拉国毛派运动十分不利，因为它随时有可能被列为恐怖主义组织，遭到国内外的联合围剿。   

其次，孟加拉国政府的持续镇压和清剿。对于境内的毛派运动，孟加拉国政府不像印度和尼泊尔那样，采取既打又谈的政策，而是坚决进行打击。继2003年初发动的代号为“心脏清除行动”的军事清剿后，同年7月政府又发动了代号为“蜘蛛网行动”的大规模军事清剿，并与印度联手封锁两国边界，以防境内毛派分子逃往印度。这次行动共逮捕毛派分子1020名，其中包括71名核心成员，并迫使约5000名毛派分子逃离其活动区域。这两次镇压行动直接挫败了毛派进行人民战争的计划。为进一步打击恐怖主义和毛派运动，孟加拉国政府于2009年制订了《反恐怖主义法》，并列举了13个左翼极端组织，其中东孟加拉共产党名列榜首。政府的镇压和清剿，成为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目前而临的最大挑战。   

最后，派系众多不能形成合力。孟加拉国毛派运动在组织上的持续分裂，导致派别林立，力量涣散，对毛派运动的发展非常不利。另一方而，虽然各毛派组织都宣称信奉马列毛主义，但其相互之间经常指责对方偏离了马列毛主义，是修正主义，认为只有自己才是马列毛主义的真正继承者和执行者，这非常不利于各派之间的力量整合。由于毛派力量过于分散，所以很难取得斗争效果，更难以撼动国家政权。如何维护党内团结和队伍稳定，实现各派别组织的联合行动，是孟加拉国毛派运动而临的又一大挑战。   

总之，孟加拉国毛派运动虽然经历过很多挫折，走过不少弯路，而临着一系列挑战，但它仍在坚持自己的斗争目标，且存在发展的机遇。近年来，南亚地区的毛派运动声势不断壮大，特别是印度和尼泊尔的毛派运动取得了很大成效，这使孟加拉国毛派运动看到了希望，增加了信心。但整个来看，孟加拉国毛派运动在短期内仍难以对主流政治构成严重威胁，要想撼动国家政权恐非易事。

作者简介:时宏远，河南大学历史义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南亚和印度洋问题研究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