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共产党与人民共产党的理论分歧及其影响

王建 程晓辰

摘要: 西班牙共产党与人民共产党是西班牙较有影响的传统左翼力量。苏东剧变后，两党分别走上了 “革新” 与 “传统” 两条截然不同的社会主义道路，在理论主张上产生了明显的分歧。多个共产主义政党的存在和相互间的分歧、矛盾和斗争，不仅削弱了西班牙的共产主义力量，也让人民群众思想上产生严重混乱，放弃了对共产主义政党的支持，这成为西班牙在独立探索本国社会主义道路过程中面临的严峻挑战。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处理好不同共产主义政党间的理论分歧，对于加强共产主义力量的团结和合作、实现社会主义运动的协调统一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 西班牙共产党； 人民共产党； 分歧； 影响

一、两党关系演变的基本脉络

西共与人民共产党一脉同根。人民共产党最早是西共内部持不同理论主张的 “亲苏派”，但随着西共与苏共在 1968 年后关系恶化，西共放弃了列宁主义，走上了欧洲共产主义的道路，在内外政策上都引发了两党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引起了西共党内 “亲苏派” 的强烈不满。在处理党内分歧问题上，西共时任总书记圣地亚哥·卡里略采取强硬手段将不同意见者开除出党的中央委员会，“亲苏派” 的原西共中央执委委员伊格纳西奥·加列戈因而在西共十一大前宣布退党，在声明中批判了卡里略提出的欧洲共产主义理论，还认为伊格莱西亚斯走的是“取消主义” 路线，最终将导致西共灭亡。1984 年 1 月，以加列戈为首的 “亲苏派” 联合从西共分裂出的一些小组织组建人民共产党，两党竞争与合作并存的关系逐步确立。两党的关系演变主要经历了四个时期:

( 一) 矛盾酝酿期 ( 1956—1978 年)

1956 年 2 月召开的苏共二十大是西共内部分歧显现的源头， “苏联共产党第二 十次代表大会摧毁了西班牙共产党领导机构过去对苏联几乎是不近情理的盲目信任 状态”。赫鲁晓夫在秘密报告中批判了斯大林主义的错误，重申了不同国家通过不同方式实现社会主义的正确性和合理性，西共受此影响，内部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思想混乱和意见分歧。西共中央的 “主流派” 提出要自主探索符合西班牙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摆脱过去盲目跟随苏共的做法，在内外政策上增加更多的自主性。1956 年 7 月，西共中央发表了 《争取全国和解，争取和平民主地解决西班牙问题》的声明。1960 年 1 月召开的西共六大上，正式确立 “全国和解” 政策，明确指出西班牙在有利的国际形势下，可以沿着议会道路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西共七大、 八大上，探索一条 “民主的、多元化的社会主义” 道路的趋向更加明显，到 1976 年欧洲共产主义理论正式形成，西共已经走上了不同于苏联模式和社会民主主义的 “第三条道路”。1978 年 4 月召开的九大上，西共宣布放弃列宁主义的主张，倡导欧洲共产主义路线，并将 “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党” 改为 “马 克思主义、 革命的、民主的政党”。西共九大的召开是西共内部分歧激烈化的转折点，它确立的一系列纲领、路线、方针、政策，遭到了西共内部一部分人以及苏共的强烈批判，被认为有悖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上了 “修正主义” 的错误方向，这也为西共在 20 世纪 80 年代陷入历史性分裂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 二) 冲突爆发期 ( 1979—1984 年)

西共九大以后，西共内部公开出现了反对欧洲共产主义的声音，党内矛盾不断 积聚，并最终导致西共在20 世 纪 80 年 代一分为三， 即以卡里略为首的“欧共派”，主张继续追随苏共的 “亲苏派”，以及主张进一步向自由化方向发展的“欧共革新派”。1981 年西共十大召开，内部的严重分歧充分暴露出来，1982 年选举 失利后，党内派别斗争和矛盾白热化，西共内部掀起了一股退党风， 党员人数从 1977 年的 19 万锐减至 1983 年的 8. 28 万，西共力量遭受重创。1983 年 11 月召开的西共十一大作出了 “革新” 西共的决定，但党内在革新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 已于1983 年 10 月辞去西共中央执委职务的加列戈在 1984 年 1 月离开西共，他带领党内倾向于支持苏联政策的部分党员，同从西共分裂出来的一些组织在马德里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成立了西班牙人民共产党 ( 1984 年 4 月前称“西班牙共产 党”) 。同年 12 月 17 日，西共原副总书记海梅· 巴列斯特罗斯和四名中央委员及 一批中层领导干部宣布退出西共，加入人民共产党。苏共代表在参加人民共产党成 立大会时称它是 “西班牙唯一真正捍卫劳动人民利益的党，将得到苏共的全部友 谊、援助和支持”。人民共产党则公开表示要坚决拥护苏共 的国内和国际政策， 并自称是何塞·迪亚斯的西共传统的继承者。西共中央强烈谴责苏共分裂西共的行 径，人民共产党的亲苏倾向也使得西共与人民共产党的关系自始便进入了冰冻期。

( 三) 短暂联合期 ( 1985—1989 年)

西共在 80 年代经历两次大的分裂，除人民共产党外，还包括 1986 年初成立的 以西共原总书记卡里略为首的西班牙劳动者党 ( 共产党人团结，PTE － UC) ，整体 力量锐减。为了应对 1986 年的大选，西共通过与社会主义行动党、人民共产党等 谈判，建立了 “联合左翼” ( IU) ，提出了共同的竞选纲领和统一的候选人。在 6 月进行的议会选举中，联合左翼获得 93 万多张选票，占选票总数的 4. 63% ，获得议席 7 个，为议会第五大政治力量。西共与人民共产党在这次议会选举中实现短暂 联合，1988 年加列戈在西共中央的职务恢复后，人民共产党也在 1989 年宣布退出 联合左翼。1989 年 1 月，西共同人民共产党主席加列戈、该党部分领导人和党员举行团结代表大会，实现了西共与人民共产党在政治上的联合，两党关系进入了新 的阶段。

( 四) 并存发展期 ( 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

1989 年 10 月进行的西班牙议会选举中，人民共产党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参加选举，仅获得了 6 万多张选票，占选票总数的 0. 31% ，在历次的议会选举中也仅获得少量选票，没有获得席位，彻底沦为了一个边缘政党。人民共产党党员数量仅 1000 多人，已经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力量长期存在。人民共产党力争成为这个国 家阶级斗争的驱动力，在发展中形成始终坚持无产阶级政党性质的传统，形成了自己的特质，即 “激进的承诺，革命信心和工人阶级的信心，民主集中制， 面向大众的政策，遵守协议，接受批评以及自我批评，集体领导和科学社会主义”。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西共始终坚持共产主义理想和共产党的名称，并作为一个重要的政治力量活跃在政治舞台上。西共努力通过民主道路实现西班牙的社会主义，在 2015 年 12 月西班牙第一轮大选中，以西共为主体的联合左翼获得了 2 个议席，在2016 年西班牙第二轮大选中，联合左翼选择同新兴左翼政党“我们能”党 ( PO- DEMOS) 合作，建立了竞选联盟，获得了 71 个议席，一跃成为西班牙第三大政治力量。西共和人民共产党作为西班牙国内重要的共产主义力量，在无产阶级力量亟 待团结和合作的新形势下，两党关系也将获得进一步发展。

二、两党理论分歧的基本范畴

西共与人民共产党在苏东剧变后选择了不同的发展道路，西共继续沿着十一大 确立的 “革新” 道路曲折前进，以联合左翼为活动载体，探索通过议会选举的方式实践自己的理论主张。人民共产党认为，西共的 “革新” 道路是对马列主义的背离，实现社会主义不存在 “中间道路” 和 “妥协方案”，因而坚持传统的社会主义理论和模式，坚持马列主义的指导思想，坚持将共产主义理想作为党的奋斗目标，坚持将工人运动作为同资产阶级进行斗争的尖锐武器，最终实现社会主义替代方案。

( 一) 关于党的指导思想

西共坚持将革命的马克思主义作为党的指导思想，同人民共产党之间存在着对列宁主义的区别化对待；人民共产党始终坚持将马列主义作为党的指导思想，提出了一系列工人阶级斗争的理论和策略。西共在九大上正式宣布放弃列宁主义的提 法，提出共产党根据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地学习由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而开始 的社会主义革命的经验，坚持以革命的马克思主义为思想理论基础，自主地研究和 发展西方发达国家的革命问题。在西共十大通过的党章中，则明确指出， “西班牙共产党以革命的马克思主义为基础。它批判地学习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所开创的各国社会主义革命进程的经验，以及工人运动和解放运动的经验”。西共十九大通过的党章明确规定，西共 “以革命的马克思主义及解放斗争中总结的政治和文化理论为基础，践行马克思、恩格斯及其它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的思想理论”。西共放弃列宁主义，源于它自主地探索符合西班牙国情的特色社会主义民主道路的理论和实践，并不是彻底否定列宁的理论主张，而是采取一种辩证的态度来吸取列宁主义的合理成分，这与人民共产党 “全盘” 接受列宁的理论主张之间存在明显的分歧。人民共产党是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政治组织，在脱离西共之前，它是西共党 内支持苏共主张的 “亲苏派”，理论主张上具有鲜明的列宁主义倾向，在 1984 年 1月召开的一大上， “宣称西班牙人民共产党的纲领和行动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 科学理论”。人民共产党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对科学社会主义原理的形成奠定了政治基础，对工人运动发展具有科学性、真理性的指导作用，对其领导工人运动具有重要的思想引领和战斗堡垒作用。

( 二) 关于党的组织原则

西共取消了民主集中制的提法，强调内部民主、集体领导、统一行动和党内团结，强调要坚持党内民主制，坚持党的思想 “多元化” 和体制 “联邦化”； 人民共产党则坚持民主集中制的原则，积极践行列宁的建党理论，强调党的组织性、纪律性、集体性和统一性。西共十大召开前， 党内 “革新派” 提出反对民主集中制，要求党内派别活动合法化，要求党的体制 “联邦化”。西共在 1991 年召开的十三 大上正式取消了民主集中制， 强调党内实行民主原则， 西共十七大章程中规定: “党是西班牙各民族和各地区共产党性质的政党以自由和自愿的协议方式成立的联邦政治组织，各成员党享有完全的自决权”；“西班牙共产党的每一个联邦成员党 都可以保持自身的特征，根据其活动范围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特点，自主执行党的总体方案”。西共是一个具有联邦性质的政治组织，突出强调党的民主性、独立性、自主性和多元性，在党的政治生活中实现了 “去苏化” 革新和 “民主化” 转型。与西共放弃民主集中制不同，人民共产党自建党伊始就在党的组织原则上明确 实行民主集中制，强调要实行集体的民主领导。人民共产党认为: “民主集中制是 一个列宁主义新形式政党的典型组织方式并且也是唯一一种能够保证破坏资本主义力量和建造一个新的把工人阶级和他们的利益当作根本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巨大任务成功完成的政治结构体系。”人民共产党积极践行列宁的建党理论，强调要将集体领导与个人分工相结合，要实现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反对西共取消民主集中制，反对西共成为 “联邦党” 的理论和实践。

( 三) 关于党的角色定位

西共是一个世俗的、群众性的政党，在党的角色定位上具有鲜明的 “选举党” 色彩；人民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和无产阶级革命的领导者， 始终保留着 “革命党” 的政治底色。西共十九大章程中指出: “西共党是一个革命的、国际主义的、团结的、共和的、联邦的、女权主义的以及与宗教分离的世俗政党”，西共的竞选纲领和理论主张聚焦在国内的就业、教育、腐败、生态、消除贫富差距和保护女性权利等诸多方面，尽管党的奋斗目标还是要建立西班牙的社会主义，但西共在理论纲领上对选民意志的倾斜已经蕴含了浓厚的现代“选举党”的色彩和 “社会民主党化” 的因子。人民共产党强调要领导工人阶级夺取政权，利用革命的方式同资产阶级作斗争，以便打破旧的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在西班牙建设社会主义共和国。人民共产党认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并且是最后阶段， 党的任务是彻底推翻资本主制度，在西班牙建立社会主义。人民共产党在其革命纲领中明确了工人阶级的革命主体地位，明确了在推动工人运动发展中共产党必须充当领导者的角色，明确了通过革命方式实现西班牙社会主义的必要性，从本质上来看，人民共产党是一个致力于领导西班牙工人阶级努力实现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 “使命党” 和 “革命党”。

( 四) 关于党的斗争策略

西共放弃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方式，代之以工人阶级领导权，在斗争策略上寻 求替代激进式革命的民主方案；人民共产党坚持阶级斗争和革命方式，主张通过夺 取政权和实现无产阶级专政来实现社会主义替代方案。西共在九大上正式宣布放弃 “无产阶级专政” 的提法，认为专政只是一种过渡方案，最终还是要通过民主道路来实现西班牙的社会主义。西共原总书记卡里略指出: “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政治形式的实质是劳动者的领导权。而 ‘丰富和繁杂的政治形式’ 也包含了无产阶级专政不是必不可少的可能性”。西共放弃了直接的、暴力的斗争和革命方式，逐步探索通过民主的、和平的方式来维护工人阶级利益的途径，利用议会内斗争和议会外斗争成为当前西共采取的主要方式。人民共产党在西班牙议会选举中始终处于边缘党的角色，无法通过议会进行斗争，而人民共产党的理论纲领表明，温和的替代方案是对资产阶级的一种妥协，工人阶级必须加强革命斗争以推翻资本主义国家机器，这种斗争不仅是一场政治斗争，它也是一场思想斗争。人民共产党秘书长卡梅隆·苏亚雷斯在第 14 次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的发言中提出了具体的斗争策略， 指出: “必须加强共产党在政治和思想方面的工人阶级先锋队建设；在工人运动中坚持意识形态领导权之争，坚决反对与资本家调和的态度；必须在工厂一线迅速发展高度的工人团结；必须寻求与那些反对权力垄断的社会力量之间的联盟；必须加倍反对那些由帝国主义创建的束缚和压迫人民的诸如所有社会组织；必须找到保持共产党和工人党之间稳定发展和协调一致的方式。”人民共产党的斗争方案表明、 加强工人阶级的斗争是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唯一有效形式。

( 五) 关于党的力量联盟政策

西共采取广泛的力量联盟政策，对内形成以联合左翼为主的左翼力量联盟，对外同代表不同阶级利益的政党展开广泛合作；人民共产党坚持无产阶级力量之间的 联合，突出强调工人阶级的主体性、独立性和至上性。西共具有与左翼力量、资产阶级进行联盟和合作的历史传统，早在 1936 年，西共就与共和党左翼、共和联盟、社会党、工团主义党、马克思主义统一工党、劳工总会、社会主义青年联盟等党派团体建立人民阵线，并在随后进行的大选中获得巨大胜利，共同组建了左翼政府。 1986 年，西共与人民共产党等组建联合左翼，在 1989 年举行的大选中，联合左翼获得 17 个议席，一跃成为西班牙第三大政治力量，这种联盟的形式一直延续至今，并成为西共实践其理论主张的重要载体。西共的联盟政策还体现在与工人社会党 ( 西班牙最大的在野党) 建立政治联盟，与绿党组建 “红－绿” 联盟 ( IU － LV) ， 与 “我们能” 党组建 Unidos Podemos 竞选联盟等，这为扩大西共的政治影响力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从西共的理论和实践来看，其奉行的是多元化、广泛性、超阶级的联盟政策，与人民共产党坚持无产阶级力量的联盟政策完全不同。人民共产党指出: “我们的盟友是那些客观上受到垄断资本的统治威胁的阶层， 他们是工人阶级，小农和贫苦农民，因此必须建立一个推翻资产阶级的力量联盟。”在对待其它阶级的态度上，人民共产党指 出:“我们运动的力量是由完全独立的阶级来实现，需要明确的是，在捍卫工人阶级的权利中，其余的阶级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是不能超过间接盟友并且推进到社会主义革命的，但是在工人阶级的霸权下的任何情况下，别的阶级可能成为盟友。”人民共产党强调工人阶级的独立性和领导地位，认为与资产阶级不存在联合的可能，在同其它阶级的联合上也持较保守的立场。

(六) 关于党的社会主义替代方案

西共以实现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 “完全民主” 为中心任务，探索通过民主道路实现西班牙的社会主义；人民共产党强调要加强工人阶级的斗争，通过工人阶级夺取政权来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西共认为，通过革命斗争的方式实现社会主义不具备现实性，“党替代资本主义活动的中心任务是实现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完全民主”③。西共主张以完全民主的方式消灭任何形式的剥削、压迫及宗教统治，实现全人类解放的目标，多元化、民主化、革新化已经成为西共的显著标志和符号。人民共产党认为，实现社会主义必须依靠工人阶级的斗争，不存在任何的 “中间道路” 和 “妥协方案”。2008 年全球经济危机爆发后，人民共产党进一步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的局限性，公开指出: “这场结构性的经济危机表明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工人阶级将夺取政权并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实现社会主义的替代方案上，人民共产党指出:“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主义化是政治投机者的提议，尽管代价是加剧社会的不平等和剥削，为民主社会主义的立场辩护的社会团结掩盖了拯救资本主义经济秩序的目的。社会主义是人类的选择，为社会主义的到来消除疑虑的时刻来到了，我们一定要把斗争的组织阶段向前推进，把斗争的过程提升为对社会主义的真正选择。”人民共产党选择了一条通过无产阶级斗争推翻资产阶级政权建立社会主义的传统方案，认为经济危机敲响了资本主义走向灭亡的丧钟，人民共产党必须利用这一历史机遇实现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

三、两党分裂分歧的现实影响

西共与人民共产党的理论分歧折射出两党之间存在的巨大裂痕和难以调和的矛盾，尽管经历长达 38 年的地下斗争后西共最终获得合法地位，但新的危机又接踵而至，而从西共分裂出去的人民共产党则始终只能扮演一个不温不火的 “边缘党” 角色，两党的分歧使得西班牙的共产主义力量遭受重大损失。在当今世界，存在一个甚至多个共产主义政党的国家并不鲜见，各党之间的矛盾与分歧严重阻碍了这些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向前发展，也成为在低潮中奋进的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面临的现实考验。正如西共名誉主席多洛雷斯·伊巴露丽在回忆录中所说: “分裂、破裂会引起同志们和朋友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和敌视态度，会降低共产党人对社会的影响和作用。它不仅会使工人运动，还会使我国民主制度失去平衡，受到削弱。我们的分裂只能有利于反动势力。”

第一，共产主义政党无谓内耗，党的组织力量严重削弱。西共党内的分歧和矛盾不仅导致党的思想混乱，还使得党的核心领导力量严重受损，更为重要的是，西共在 80 年代经历的历史性分裂导致元气大伤，使西班牙在 80 年代一度出现了西共、人民共产党、劳动者党 ( 共产党人团结) 等多个共产主义政党鼎立的局面， 各党之间相互攻讦和无谓争斗，严重削弱了西班牙共产主义政党的力量和影响。作为力量和影响最大的一支，西共内部的分歧在 20 世纪 70 年代末到 80 年代初持续发酵，党内矛盾逐渐公开化，特别是对于卡里略奉行的 “欧洲共产主义” 路线的不满引发党内剧烈动荡，“卡里略派” 同 “革新派” “亲苏派” 的斗争白热化，多名党的上层领导由于同卡里略之间的矛盾或被开除出中央委员会，或被开除出党， 西共党员的数量也出现急剧下降。一方面，西共领导上层矛盾暴露于众，党的核心领导力量受到巨大损害。1981 年 11 月，西共中央委员会通过撤销曼努埃尔·阿斯卡拉特等六名中央委员职务的决议；1982 年 6 月，由于尼古拉斯· 萨托里乌斯和马塞利诺·卡马乔与总书记卡里略之间的激烈矛盾，两人被迫分别辞去党的副总书记和中央执委的职务；1982 年 11 月，西共前总书记卡里略宣布辞职，1986 年初宣布脱离西共，转而建立了西班牙劳动者党 ( 共产党人团结) ；1983 年 12 月西共十 一大召开前夕，西共中央执委加列戈宣布退党，并于 1984 年 1 月成立了人民共产 党； 1984 年 12 月，西共前副总书记海梅·巴列斯特罗斯宣布脱离西共，转而加入新成立的人民共产党；1985 年 4 月，西共中央召开特别会议，将卡里略等 19 人开 除出中央委员会。这一系列西共中央高层人事变动不仅影响着党内的团结，更让西 共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党的领导上层矛盾公开化、扩大化引发了严重的政治和社会 危机。另一方面，受党内思想混乱和领导层震荡的影响，西共的党员数量在 1977 年后急剧减少，到苏东剧变后由 19 万多党员锐减至 5 万多，到 20 世纪末仅有不到 3 万人，今天西共的党员数量仅为 2 万人。尽管西共在 1986 年领导建立了联合左翼，但联合左翼发展到今天也仅有不到 3 万人，这使得原本在西班牙政治舞台上具 有重要影响的西共进入了不断的危机和调整阶段。同时，从西共分裂出去的人民共产党仅是作为一个拥有 1000—2000 名党员的小党存在于西班牙的政治舞台上，自 身力量难以取得突破。另一支从西共分裂出去的劳动者党( 共产党人团结) 则在 1991 年除卡里略之外集体加入了工人社会党。作为西班牙两个始终活跃的共产主义政党，西共与人民共产党除了在联合左翼建立初期的短暂合作外，更让西班牙民 众熟知的则是两党的相互攻讦和抨击，这也让西班牙的共产主义政党失去了更广泛 的群众支持。

第二，党内意见难以统一，机会主义势力趁机兴起。西共内部不同派别之间的 激烈斗争严重破坏了党的民主和团结，一部分缺乏坚定共产主义理想的机会主义者借机散播一些煽动性、偏向性、极端性的言论，更让西共内部的重重矛盾短期内难以消弭。机会主义者将马克思主义庸俗化、教条化、极端化的运用，提出一些僵化的、不符合西班牙实际的理论策略，导致西共内部产生较大的意见分歧和路线争论。西共在参与西班牙民主化改革并努力实现党的合法化过程中，放弃了 “发动暴力革命夺取政权” 的纲领，转而选择了一条中间的、温和的、合法的议会斗争道路，这一理论转轨引起了党内的激烈争论，坚持暴力革命的 “极端主义”、鼓吹进行社会民主党化改革的 “改良主义” 以及苏东剧变后要求解散西共的 “取消主义” 等机会主义势力借机在党的内外政策上同西共中央相抗衡，导致西共内部的意见难以达成统一，实际上成了从内部腐蚀党的肌体的毒瘤。人民共产党秘书长卡梅隆·苏亚雷斯强调机会主义是导致西共分裂的重要因素， “机会主义抛弃了许多它的最有误导性的结论并且在欧洲共产主义范围内发起了一场清晰表述其主张的国际运动，他们直接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并且不参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承认他们为了在资本主义系统管理中获得一份利益而与资产阶级联盟 ”，正是机会主义势力的不断攻击，才使得西共的矛盾不断凸显乃至最终走向分裂。机会主义是导致西班牙的共产主义政党理论分野、路线错误和腐化褪色的毒瘤，也是导致多个共产主义政党相互并立、无法实现团结合作的重要因素。正是在机会主义势力沉渣泛起，共产主义政党难以凝聚共识、团结合作的前提下，西班牙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举步维艰。

第三，群众斗争缺乏统一领导，造成西班牙的劳工运动陷入低潮。西共的分裂使得西班牙的政治舞台上涌现出了多个共产主义政党，不仅这些政党的规模和力量普遍较小，而且各党之间在意识形态、理论主张、斗争策略上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分歧，这使得西班牙的群众斗争一方面缺乏统一的共产党领导，另一方面在斗争策略上也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稳定性和不一致性。从西班牙共产主义政党的类型特征来看 ( 包括目前存在的和已经停止活动的共产主义政党) ，存在着以马克思主义为思想基础的西班牙共产党，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的西班牙人民共产党、西班牙共产党 ( 马列) 、西班牙共产党 ( 重建) 、西班牙共产主义工人党等，还包括受毛泽东思想影响的西班牙劳动者党 ( 共产党人团结) 、 西班牙共产党 ( 马列毛)等。不同类型的共产主义政党在具体表现上也存在矛盾，如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西共的理论主张较为温和，在意识形态光谱上倾向 “中间偏左”，在维护劳工权益的方式上往往选择声明、罢工等和平方式；而信仰马列主义的人民共产党则倾向左翼激进主义，将暴力革命作为群众斗争的武器。在佛朗哥独裁政权倒台后，西班牙的共产主义政党拥有了合法斗争的权利，但囿于这些政党在群众斗争策略上的矛盾，各共产主义政党之间难以制定统一的策略和团结起来共同行动，这不仅给基层的工人群众在思想上造成严重的混乱，也导致工人阶级的力量不能聚拢，阻碍了西班牙劳工运动向前发展。作为公民社会并未发育成熟的国家，西班牙的群众斗争迫切需要统一的领导和行动，而西班牙共产主义政党的分裂、变动和危机使得群众斗争因缺乏统一领导往往胎死腹中，这也让西班牙的工人运动在 20 世纪 80 年代后陷入低潮。因而，西班牙国内共产主义政党间的理论和策略分歧， 造成了群众斗争的分裂，阻碍了西班牙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对于仍在低潮中不断探索的西班牙共产主义政党来说，消除内部分歧，加强联合，才能够在推动西班牙社会主义运动发展的 过程中取得实质性的成功。

四、结 语

纵观西班牙历史上存在过以及当前仍然活跃的共产主义政党，多数都是在不同时期从西共分裂出来或由这些分裂的共产主义政党不断演化而来的，目前活跃在西班牙政治舞台上的人民共产党和西班牙共产党 ( 马列) 等便是。西共的多次分裂以及同国内其他共产主义政党在理论和策略上的分歧，不仅对自身发展产生严重损害，更不利于整个西班牙社会主义运动向前发展。1982 年西共在大选中的失败与其内部的剧烈动荡不无关系，原本支持西共的选民在看到西共内部的矛盾和组织分裂后，转而将选票投给了同属左翼的工人社会党 ( PSOE) ，这对于刚获得合法地位不久的西共无疑是一次沉重打击。总的来说，一国内部不同共产主义政党尽快消除分歧，制定统一的斗争策略和行动方案，加强共产主义力量的团结合作，对于实现本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复兴是大有裨益的。

放眼当前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不同类型共产党的矛盾已经显现，并在第十五次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上公开暴露出来，2013 年成立的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 “倡议” ( INITIATIVE) 则公开声明不接纳欧洲左翼党成员。“‘倡议’自成立以来，就作为欧洲左翼党的对立面而存在，并在成立声明中强调，凡是加入欧洲 左翼党的共产党和工人党都不能成为 ‘倡议’ 的成员，可见对立之严重。”理论策略的分歧乃至公开争论导致各国共产党之间呈现出新的分裂趋向，通过各国共产党协调行动来推动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发展的难度愈发增大，这对正处于低潮中奋进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将产生诸多消极影响。 “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理论和策略的分歧不能靠争论或辩论的方法来解决，这只能造成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分裂，而损害世界社会主义运动本身的发展。” 因而，在帝国主义重组，迫害、歧视、威胁和干预共产党以及工人阶级斗争的政策不断升级的背景下，正确处理好国外非执政共产党的理论分野，特别是一国内部不同共产主义政党间的分歧和矛盾，尊重各个共产党间存在的同质性和差异性，加强无产阶级国际团结和共同行动，对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作者简介: 王建，辽宁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国外马克思主义政党研究中心博士后； 程晓辰，辽宁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2014 级硕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问题》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