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资本主义和 21世纪的社会主义——全球公正研究中心 2014 年“向超越资本主义迈进”国际研讨会综述

宋萌荣

2014 年 7 月 29 日至 8 月 4 日，全球公正研究中心^①在墨西哥的圣米格尔德阿连德召开了主题为“向超越资本主义迈进”的国际研讨会。会议参加者有 200 多人，括左翼学术组织的学者和一些社会活动家，其中有学者，有社区活动家、环保主义者、电影人和艺术家，有工会代表，与会者来自美国、墨西哥、中美洲国家、加拿大、以色列等。美国著名的市场社会主义学者大卫·施韦卡特( David Schweikart) ，包括左翼社会学家、国际社会学学会委员会主席劳伦·朗曼 ( LaurenLongman) ，美国加利福尼亚公共银行研究所所长艾伦·布朗( Ellen Brown) 等若干左翼学者参加会议，有“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积极活动者、墨西哥萨帕塔民族解放力量的顾问知识分子福斯特沃·埃斯特瓦( Fustavo Esteva) 。本人作为唯一的中国学者应邀参加会议。

会议聚焦于 21 世纪的社会主义，举行大会和分组论坛 35 个，论在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发展中国家的社会主义新因素，替代方案与成长状况，及如何从现在做起，进社会主义替代因素在社区和微观领域发展，如何推进宏观领域的社会运动和社会进步。本人以“当代世界社会主义新文明的发展趋势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使命”为题，介绍了中国社会主义当前进程的特点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任务，受到许多与会者的强烈关注。

会议主要集中讨论了如下议题: 资本主义的危机与超越资本主义开创新社会的可能性; 在当代超越资本主义的重要步骤和模式: 经济民主、公共银行和劳动者合作经济的新发展; 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新经验( 古巴、委内瑞拉、中国) ; 建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争取生态的社会主义议程; 21世纪的帝国主义与推动变革世界治理体系; 工人运动与左翼的团结和联合斗争，及寻求改变资本主义的社会运动的教训与经验等。会议突出讨论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今日世界超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可能性、必要性和紧迫性

与会者指出，今日世界面临日益严重的两极分化。金融资本统治无所不在，斥着过度生产、失业、贫困、犯罪、暴力和战争威胁，怖主义横行，生态恶化加剧正在威胁人类赖以生存的整个星球，2008 年以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挥之不去。所有这一切，说明资本主义在危机之中，资本主义制度的不可持续性更加突显，经宣称的资本主义无可替代的乐观和自信已经很难持续了。施韦卡特特别分析了资本主义自身矛盾不可克服性和深刻危机的根本原因，然如马克思一百多年前所说的，由资本无休止的扩张本性导致的过度生产与有效需求的不足所带来的，

但在今天更呈现出很难解脱的新特点，出现了经济危机和生态危机相交织的新情况。这使得以往缓解资本主义阶段性危机的有效手段陷入前所未遇的新的自相矛盾和失灵困境。他指出，一方面，大量失业和劳动者工资收入长期停滞不前造成的有效需求的严重疲软，要求更多的消费性拉动; 另一方面，经济全球化发展的条件下，日益膨胀甚至是消费成瘾的消费嗜好正在扼杀我们的星球。要求扩大消费和要求节制不合理消费的双方，在企图追求同样的一件事——健康的、稳定的、全面就业的经济，使我们这个脆弱的星球得以持续。这对处于资本主义心脏的美国和欧洲来说，寻求解决经济复兴和应对气候变化的方案，两者在交结点上面临功能错位，处于一种难以解脱的僵局，往日曾经颇有影响的某种“理性资本主义”已经不复存在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的预言再度流行。施韦卡特强调，当今世界，社会主义的影响力正在增长。他指出，如诺奖得主克鲁格曼五年前在书中所说，“资本主义还活着，仅因为它的成功——这种成功一直很真实，且因为没有可行的替代者。这种形势将不再永远持续。肯定地说，将有其他的理想，其他的梦想，如果目前经济危机持续并加深的话，那就迟早会出现”^②，这就被叫做“社会主义”的经济模式。

二、21 世纪社会主义与替代资本主义

此次会议最令人感慨的是，西方和拉美的左翼学者和活动家们对社会主义深厚的研究兴趣。同十多年前本人在巴黎参加的第三届国际马克思大会上社会主义的议题倍遭冷落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社会主义”成为本次会议上最热的词汇和最热的议题之一。

全球公正研究中心的发起人之一、此次会议的组委会主席克利弗·都朗( Cliff DuＲand) 认为，在今天，超越资本主义，迎接并创造一个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新世界，仅是一种可能性，且是一个现实中已经在做的事情、已经在进行的进程。社会主义，仅在古巴、中国和委内瑞拉，而且从南方到北方国家，许多的基层社区和机构中出现着、推进着替代资本主义制度的细胞和要素成分的发育和建设。许许多多组织者和社会活动家正在他们的国家推动着这一进程。一种同资本主义不同的新制度正在成长中。来自加利福尼亚一所社区大学的教授辛西娅·考夫曼( Cynthia Kaufman) 认为，种“挑战资本主义是不现实的”观点正在被“一种新鲜和兴奋的”、“另一个世界确实是可能的”期待所代替。她认为，在今天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量的变化已经在悄悄地发生，在此刻，资本主义已不是一个覆盖所有一切社会的“制度”，而是套一能够被改变的“实践”。她甚至认为，有超过 50% 的美国经济是非资本主义的。会议提出，我们的社会中建设非资本主义的成分，仅可能，且是必须的。人们开始一块地方一块地方地去建设资源共有权( The Commons) ，将一步步迈向“超越资本主义”。都朗强调，超越资本主义要靠迈步实践，迈步实践要靠推进经济民主，推进经济民主要靠人民。

在今天，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是什么样子? 21 世纪社会主义的理想模式是什么? 会议普遍的看法是，市场经济还不应当被完全取消，马克思的“自由人的联合体”的思想仍然有效，20 世纪国家控制的社会主义模式向经济民主的社会主义模式的转变将是其方向。资本主义制度应当被超越，国家控制的社会主义也不能很好地代表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的新世界。21 世纪的社会主义，应是既超越资本主义的，又是避免重蹈苏联模式即国家成为社会最高主宰、人民没有充分享有经济政治民主、经济缺乏活力的社会。社会主义必须使人民成为社会经济生产和社会生活的真正主人。尽管资本主义发达国家政治民主在形式上充分发展，资本的统治却是无所不至和至高无上的。社会大多数人没有经济民主，而通过一步步的社会变革实现真正的经济民主，体现和代表着替代资本主义的 21 世纪新的世界的社会主义的希望。一些与会者提出，中国、古巴等现在的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也正处于这一转变的过程中。

施韦卡特在对其用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的阐述中，从马克思主义当代阐释的角度，对西方主流文化和价值观对“社会主义”的偏见和曲解，进一步对什么不是社会主义作了界定。他认为，社会主义不是宗教的对立物; 社会主义不反对自由和个性解放; 社会主义不是反民主的; 社会主义不应当被确认为就是在 20世纪苏联和东欧所发展的一切; 社会主义不反对因对社会生产贡献不同而出现的事实上的不平等; 社会主义不是一个要一揽子用合作取消竞争的社会，社会主义鼓励创造，鼓励那些促进社会活力迸发和健康发展的竞争。他还进一步发展了他的市场社会主义模式的要素构成理论，原来的三要素模式理论为五要素模式，竞争性的市场经济，民主的工作场所，回报出资社区的透明的公共银行——根据长期发展需要分配投资基金，充分就业，基本人类需求保障。

三、争取经济民主的非资本主义因素在美国和拉美成长的经验总结( 公共银行的实验和工人自治的合作经济发展经验)

会议远远超越了仅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角度。与会者认为，一些创造性的自下而上的制度结构的出现已成为和预示着当前资本主义系统的裂缝和被替代的新因素，合作办企业和员工自治、社区预算模型和公共银行立法，是走向社会主义——以更大的民主控制人们日常生活的几个例子。

会议认为，于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经济生活中大多数人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取经济民主的思想开始在全球的南北地区到处出现。在美国，这种运动被称为“新经济”，在拉美洲被称为“21 世纪社会主义”。许多经济民主的形式，消费者和生产者所有的合作经济、公共银行、参与式预算、当地货币和以社区为基础的农业等，出现并发展着。一些社区组织，开始自己来解决包括可再生能源、食品安全、工人合作社、非投机性的房屋模式以及用民主化的方式抵制货币金融债务危机的金融服务等，这些现象值得研究。

会议高度关注在拉美和美国社会内部近年来工人自治的合作经济的新发展，认为这是朝着超越资本主义迈进的新的社会因素的成长，是来自资本主义社会底层的对金融资本主义的积极抗争。都朗指出，员工全部或部分拥有并民主控制的工作场所正在增加。在美国，人所有制企业的员工数量， 1975 年的 25 万人，至今天11000 家公司的 1100 万人，如阿尔佩罗维茨所说，“这种新经济为民主的所有制革命”。此外，一些与会者指出，以百万计的美国人以消费合作社、储蓄、储存、买卖，括建筑的合作公寓、信用合作、电力公用、合作性的杂货铺等形式实践了经济民主。人们常常视而不见这种变化的巨大意义: 合作劳动既帮助了资本主义的维系，同时也可能成为资本主义的可替代物。在美国克利夫兰有一个工人所有的一家综合性集团公司，采取太阳能板发电，当地一部分大医院和大学提供可购买的电力、“绿色”制度的洗衣服务、商业水培花园温室等。纽约市议会最近获批 120 万美元资金来扩展工人合作社，帮助低收入和少数民族的纽约人成为企业的所有者。新的社区合作经济如雨后春笋般从佛蒙特州到三藩地区，威斯康星州至密西西比州之间的各个地方，样的新经济增强了许多被市政废弃已久的社区。

会议还深入讨论了公共银行的发展问题。金融危机以来，公共银行开始成为引起美国部分左翼学者高度关注的问题。艾伦·布朗认为，持续的金融危机正在让公共银行的理念变得更为流行，

公共银行对储户更安全，周期的贷款保证也能使经济可持续增长，还会减少腐败和创造更高的效率和效益。她还指出，目前资本主义的银行制度下，消费者购买商品的花销中银行利息就占35% —40% ，社会部商业利润的 29% 被金融业攫取，社会公共投资中利息支出所占比例更高( 平均要超 40% ) ，加利福尼亚海滨大桥项目支出中成本和利息就各占 50% ，这些息都成为金融资本的囊中之物。资本主义银行制度促使财富向极少数集中。会议上许多学者认为，公共银行可作为否定和超越资本主义的重要的新经济因素，促进公共银行在社会及基层的发展，从基础上逐步否定并超越金融资本主义的实践步骤。布朗主张发展地方政府、合作所有制、社区信用系统等三种形式为主的公共银行。她还特别谈到了美国北达科他州公共银行实践所展现的希望。北达科他州是全美第一个在州的范围内建立公共银行的，公共银行的模式主要表现为: 公共银行是该州全部收入的存放地; 该州的DBA ( DoingBusiness As，即银成为州自己经营的产业 ) ;3000 万美元的年度分红; 17% —25% 的净资产收益率; 从银行的贷款取代了债券 ( no fees，oswaps，即没费用，有互换) ，留在州内; 便宜的信贷额度可以代替雨天基金; 预算缓冲资金; 降低银行服务成本: 没有奖金、服务费、咨询费和佣金费用，有分支机构。由于公共银行在该州经济和金融领域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个州成为全美国失业率最低、信贷违约率最低和仅有的免遭2008 年信贷危机的州。会议还热烈讨论了如何确保公共银行的公共性和银行资金运作不被少数人控制滥用的监管保障制度形成的现实途径，研究了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地区、社区促进其健康发展的战略和对策。有的与会者甚至说，在大银行和大公司之外，美国的许多地方，普通人正在追求着重新建立对他们自己生活的更多的控制。

四、古巴社会主义模式及改革新经验

古巴学者参加会议并介绍了本国近年社会主义改革的新情况，特别是其近年发展合作经济的新进展。与会学者和会议组织者高度评价了古巴社会主义的实践，为古巴持续推进其从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经济模式向有更大的地方自治和大众参与的社会主义经济形式的转型，越来越多的合作社在城市部门以及农业地区发展起来。许多与会者认为，古巴近年推进的新的改革带来了合作经济新发展，古巴有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将合作经济作为主要经济组成部分的社会主义国家、一种新的社会主义经济民主模式。都朗认为，古巴近两年推进的合作经济发展政策，有别于以往计划经济年代的农业合作社的政策，城市开始出现成员所有制的生产合作社，些自治的合作经济，表了古巴正在形成新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模式。

五、生态可持续发展与21 世纪社会主义

会议认为，超越资本主义的必要性和现实进程的推进，与环境同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的命运紧密相关。大卫·施瓦茨曼( David Schwartzman)认为，如果说用“社会主义”这个词来表示超越资本主义的替代社会的话，最好的词就是“生态社会主义”。许多与会者认为，我们的时代面临的挑战表现在多个层面。其一，在起草的贸易协定如 TPP(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 将赋予跨国企业起诉政府造成其利润损失的更大的权力，由于跨国公司根本不顾及每个国家及其公民的利益，这将可能威胁民族国家决定保护自己人民和企业的生态系统的权利; 其二，气候变化正在加剧，北极冰层融化，造成超级风暴、干旱、酸化的海洋和对海洋生命的更大威胁; 其三，常规的采掘与钻井方法还在加速使用，过度征用土地、污染水源和人的迁移，别是对土著社区的吞噬仍在继续; 其四，世界范围内不断增加的不平等; 其五，战争和暴力不断增加，资源日益稀少。会议呼吁和号召，超越资本主义的环境影响上，进步力量和运动要立即行动起来，开展有效的斗争和努力。

施瓦茨曼提出，果在未来的十年中实现健康又强大的太阳能能源化并有效降低碳的大气排放，人类将赢得一个避免气候灾难变化的机会。要满足人类物质生产和能源消费在今后必要的增加的要求，必须靠推进全球的风能和太阳能的基础设施建设。施瓦茨曼认为，大多数人来说，特别是在发展中的南方国家满足必要的积极增长的最低要求，满足保持最起码的生活水准和人均寿命水平的能源要求，少要达到人均 3. 5 千瓦用电。而在当今世界，多数人口，别是在发展中国家，电量总体水平还远远低于这个水准，同目前收入不平等和糟糕的健康水平紧密相关。如果为今日世界近 70 亿的人口提供每人 3. 5 千瓦标准电能，共需要 25 万亿瓦电量，使发达国家能够节制过度浪费的消费和能源消耗，至少也还要增加 7 万亿瓦电能的供给，要达到确保人类拥有更高的健康预期寿命，能源供给上还需要更多的电能。因此，真正的能源革命和人类的可持续发展，不仅需要技术和产业革命，更需要用生态社会主义和生态文明取代资本主义和工业文明。施瓦茨曼指出，人类的希望和挑战在于，是否在生态灾难毁灭工业文明之前，现工业文明向以绿色能源为技术基础的生态社会主义文明的过渡。

总之，这个大会展示的西方( 以美国为主) 和拉美左翼学者对超越资本主义的研究，对我们研究当代世界社会主义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都有重要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注释:

① 该中心为激进主义哲学学会 ( Ｒadical PhilosophyAssociation) 的一个项目中心，美国的一些左翼哲学学者出于对反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治理的社会运动的关注， 2004 年在美国发起，前中心设在墨西哥的小镇圣米格尔德阿连德，中心的核心口号是“为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而研究和学习”。

② Paul Krugman，he Ｒeturn of Depreession Economicsand the Crisis of 2008，ew York: Norton，009，． 14．

［作者单位］中共辽宁省委党校。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 双月刊) 2014 年第 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