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南地区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新探索

陈凤

【摘要】新自由主义的弊病和国际金融危机为前南地区共产党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让这些政党在本国政治舞台上重新活跃起来。它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时代特征、新帝国主义、霸权主义和本国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和批判，对社会主义的本质和实现社会主义的路径提出了各自的观点和实践方案。在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前南地区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不断进行探索，积极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和时代化发展。展望未来，前南地区共产党能否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兴既取决于自身的建设和革新，也取决于它们对时代潮流的把握和适应。

【关键词】前南地区共产党 社会主义 资本主义

20世纪90年代初，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以下简称“南联邦”)在血雨腥风中解体，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黑、马其顿、塞尔维亚和黑山先后独立成国。民族冲突与各国独立是南联邦的终点，也是前南地区各国发展的新起点。剧变后，前南各国参照欧洲模式建构新的国家，以“回归欧洲”为社会发展的方向，淡化苏联模式的影响。但是，去苏联模式并不等于去社会主义，苏联模式的失败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的消亡。相反，教条主义的衰落为前南地区社会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在社会转型和发展过程中，前南地区马克思主义者在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社会主义的本质、社会主义的实现途径等问题上尝试给出不同的诠释，继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共产党。

一、前南地区共产党的发展现状

前南地区共产党的数量目前较多，大多数成立于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后，现在相对活跃的共有13个。从政党光谱上来看，前南地区共产党都属于左翼政党。根据它们理念主张的差异，这些共产党又可以划分为激进左翼政党和极端左翼政党。其中，极端左翼政党又具体细分为非革命型极端左翼政党和革命型极端左翼政党。

第一类是属于激进左翼的共产党。这类共产党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同时强调批判性吸收其他社会主义学说；主张在现阶段通过议会斗争建立一个多元的、自由的、民主和平等的社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北马其顿左翼党。该党成立于2015年，成员来自争取社会公正运动(Lenka)、左翼运动“团结”、马其顿共产党以及一些工会活动者和社会主义者等。2016年，北马其顿左翼党注册成功，随后参加了当年举行的议会选举，并取得了1.02％的投票支持率。在2020年议会选举中，北马其顿左翼党获得了4.13％的选票，在议会中赢得两个席位。另一个在议会中获得过议席的则是塞尔维亚共产党，在2016年塞尔维亚议会选举中，其所在的塞尔维亚社会党主导的选举联盟以413,770张选票赢得了10.95％的支持率，该党从而获得了1个议会席位。在2020年塞尔维亚议会选举中，该党所在的选举联盟以334,333张选票赢得了10.38％的支持率，再次获得1个议席。

除北马其顿左翼党和塞尔维亚共产党外，前南地区还有一些活跃于议会选举中的共产党，但由于支持率较低，所获选票不足以达到进入议会的门槛。例如，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成立于1997年，是克罗地亚政治舞台上一个相对边缘化的左翼政党，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是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倡议(ICWP)的成员。2000年，该党第一次参加议会选举，赢得了0.66％的选票。此后在2003年、2007年、2011年、2015年、2016年和2020年的议会选举中，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分别获得了0.59％、0.4％、0.22％、0.11％、0.19％和0.13％的选票。另外，成立于2012年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共产党在2014年波黑议会选举中，赢得了0.31％的选票。然而，在随后的几次议会选举中，该党只获得了极少量的选票。类似情况的还有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虽积极参与议会选举，但支持率很低。

第二类是属于非革命型极端左翼的共产党。这类共产党虽然坚持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替代，但接受议会多党制，不反对市场经济，重视被排斥和边缘化群体的政治参与权利。它们虽参与本国议会选举，但获得议席的机会不大，所以更多是把选举作为宣传社会主义和自己理念主张的一种有效方式。这类共产党中的典型代表是塞尔维亚的南斯拉夫新共产党，其前身是成立于1990年的南斯拉夫新共产主义运动。南斯拉夫新共产党把自身定位成一个传统马克思主义政党，将斯大林主义作为指导思想之一。该党在党纲中提到其长期目标是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短期目标是参与议会选举并获得议席。

此外，属于该类型的前南地区共产党还有：塞尔维亚共产党人党、克罗地亚共产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工人共产党等。其中，塞尔维亚共产党人党成立于2008年，主张利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积极经验，建立集体所有制；组建左翼选举联盟，通过议会斗争来夺取政权，建立社会主义社会。

第三类是属于革命型极端左翼的共产党。革命型极端左翼政党主张采取与资本主义制度毫不妥协的态度，完全否定资本主义民主，强调议会外的斗争，反对自由市场经济。这类共产党认为苏东式社会主义失败的原因是背离了斯大林主义，坚持暴力革命是推翻资本主义的唯一方式，通常带有一定的民粹主义色彩。他们有的拒绝注册，以秘密方式进行活动；有的拒绝参加议会选举，直接向工人宣传自己的理论主张；有的虽参与议会选举，但目的是向民众揭露议会选举的虚伪。例如，成立于2008年的克罗地亚红色行动认为共产主义不是教条主义，坚决反对国内的反共宣传，经常参与和组织各种抗议活动，克罗地亚国内媒体曾将其描述为反政府抗议活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该党因以红色油漆涂遮北约标志的行动而闻名。在2009年加沙冲突期间，克罗地亚红色行动组织了声援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活动。

其他属于革命型极端左翼的共产党还有塞尔维亚劳动党、塞尔维亚劳动革命联盟和斯洛文尼亚社会党。塞尔维亚劳动党是以弗拉基米尔·达普切维奇为核心的一群激进左翼分子于1992年3月创建的，该党曾于2011年参加过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和组织国际会议(国际通讯，ICMLPO)，现为革命性政党和组织国际协调(ICOR)的成员，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主张领导无产阶级反对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废除私有制。塞尔维亚劳动革命联盟成立于2000年，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和组织国际会议(团结和斗争，CIPOML)的观察员，奉行霍查主义。塞尔维亚劳动革命联盟强调，世界现在正处于形成帝国主义联盟的最后阶段，资本主义国家的集团化正在加速，战争一触即发。斯洛文尼亚社会党成立于2016年，以马克思列宁主义、铁托主义为指导思想，认为当前资本主义政府不是代表民众，而是外国势力和资本的代表，斯洛文尼亚处于法西斯制度下，因此坚决反对现行体制，捍卫铁托创造的社会主义。

总体而言，进入21世纪以来，尤其是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后，前南地区的共产党在本国政治舞台日益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整体发展呈现出重振的迹象。

二、前南地区共产党对当代资本主义发展新态势的批判性认识

冷战结束后，资本主义有了更多新的变化和特征。在此背景下，前南地区共产党结合本国的具体情况，着力于思考当代资本主义发展新态势。

(一)对当前世界资本主义发展特征的分析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面对当代不断变化的资本主义，前南地区共产党目前主要有以下几种代表性的观点。

一是当代资本主义仍处于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塞尔维亚劳动党指出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具有垄断资本主义的特征，是一种打破国界限制、不断扩大和集中化的过程。塞尔维亚共产党认为国家资本主义本质是垄断资本主义由于在经济上和政治上已经变得不可持续，通过支持某些经济功能，保留重要的资本主义关系的特点而自发寻求摆脱危机的出路。

二是当代资本主义面临全面性危机。南斯拉夫新共产党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所显现的多重危机：首先，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加剧，且变得更具侵略性和好战性。世界资产阶级正试图通过各种不公的措施来转移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所产生的负面产品。其次，资本主义无法解决经济领域的棘手问题，尤其是国家间经济不平衡发展的问题。全世界目前180多个资本主义国家中，只有20个左右是发达或高度发达的国家；其余的或勉强支撑，或正处于苦难和贫穷中。最后，资本主义国家失业问题长期存在。当下美国永久失业人数(包括每周只工作几个小时或两三天的人)在1400-1600万人之间，在欧洲最发达的国家——德国、英国、法国和意大利，即使没有经济危机的影响，失业率也处于8％到20％。

三是当代资本主义世界的不平等鸿沟进一步加深。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依据萨米尔·阿明以“中心”与“外围”的层次概念对第三世界国家与发达国家在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的关系分析，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统治秩序仍以资本关系为基础，处于“中心”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剥削处于“外围”和“半外围”的资本主义不发达国家，前者将各种经济危机转嫁给后者；克罗地亚作为欧洲边缘的一个小国，正沦落为殖民地，变成“香蕉共和国”。塞尔维亚劳动党则强调，跨国资本将资本主义政府及其机构置于其完全控制下，打破边界的限制，试图成为主导世界政治经济关系的“领导力量”，这意味着财富将越来越集中于少数国家和部分个人手中，贫富日益悬殊。

(二)对本国复辟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

冷战结束后，新自由主义主导了前南地区国家的社会转型。这些国家在政治上转向多党议会民主制，经济上大规模推行私有化、削减公共福利，建立自由市场经济，外交上积极争取加入欧盟和北约。然而，新自由主义没能为前南地区国家带来预期中的经济飞跃，相反其弊病日益凸显，社会矛盾与冲突持续增加。前南地区共产党聚焦中下层民众的利益诉求，对本国资本主义制度展开了激烈的批判。

首先是关于本国的经济转型问题。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认为，新自由主义主导的经济转型实际上是“中心”国家控制“外围”国家的一种战略手段。“中心”国家把以前的社会主义国家置于其经济控制之下，进而扩展到其他方面的控制。这并不意味着前社会主义国家进入资本主义“中心”，而是被置于资本主义的“外围”，或者充其量是资本主义的“半外围”。南斯拉夫新共产党指出，从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的经济转型进程缺乏公平性，严重侵害了民众的利益，资本主义复辟导致国内资产阶级和各种寄生阶层的产生，民众不满剧增，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各种形式的犯罪、极端黑手党和绑架活动猖獗等。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在党纲中提到，所谓社会转型，本质上是从社会主义过渡到资本主义的原始资本积累阶段。新的统治力量根据自身需要制定法律法规，掠夺被私有化的财产，为自己及其亲信积累了无限的财富，工人阶级则在灰色经济中艰难谋生。

其次是关于本国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问题。塞尔维亚共产党在公开文件中讲道：“资产阶级民主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和剥削基础上的社会关系的政治框架，即建立在资本所有者自由行动的权利、利益和需要之上……这种制度设计原则上排除了民众对权力行使的任何直接影响，建立起政党统治而不是人民统治。”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认为，多党议会制是为符合资产阶级利益的社会经济及生产关系服务的，是一种限制人的真正利益，尤其是工人阶级利益的制度形式。通过政党之间的竞争，制度本身在这些阶层中制造了他们统治社会或至少有可能统治社会的错觉，而社会实际上是由政党和国家权力机构所控制的。斯洛文尼亚社会党认为，所谓新自由主义民主只不过是精英们的政治营销，明显是“空洞的承诺，愚者的快乐”，其目标是让斯洛文尼亚人相信资本主义，实际上政治精英们操控选举，确保国家做出的决策能够符合他们自身的利益。

最后是关于本国资本主义体制中的社会矛盾问题。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认为当前资本主义制度虽然让一些民众获得相对多的财富，但是却将人异化成消费者，少部分人极度富有，而大部分人为生活所困。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指出，当代发达国家的富饶是建立在发展中国家贫穷的基础上的，富人的财富是建立在绝大多数人穷苦的基础上的。发达国家和欠发达国家的收入比由20世纪的6∶1上升到现在的84∶1，当今最富有的225个人的财富超过了几乎一半的人类。北马其顿左翼党谴责本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导致社会不稳定、充满危机、高失业率以及日益严重的社会苦难和不安全感；政治精英掠夺了公共财产，工厂被卖掉、肢解、倒闭、破产或缩减产能，许多工人没有工作，亦没有财产。

(三)对新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的谴责

进入21世纪后，随着经济全球化、金融化的推进，“新帝国主义”论兴起。新帝国主义的理论根基是“霸权稳定论”，但前者表现出更为直接的野心勃勃的霸道倾向。无论是新帝国主义还是霸权主义，都是前南地区共产党在对外政策方面所坚决反对的。

一是抵制欧盟和北约在欧洲的扩张。斯洛文尼亚社会党认为欧盟是资本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与超国家力量的结合体，欧元区只是德国使其他成员国陷入贫困的工具。在欧盟内部，德国不断制定新的市场标准，由于财政状况不佳，各国基本无法达到这些标准，导致它们不得不因为违反标准而支付罚款(合同罚款)。此外，欧盟很多产品都是德国自己生产的，这意味着整个欧盟都必须按照德国人制定的标准来购买产品；结果是德国越来越富裕，而欧盟其他国家越来越贫穷。南斯拉夫新共产党坚决反对塞尔维亚加入欧盟和北约。该党认为欧盟的存在让富人更富有，穷人更加贫穷。欧盟保护的是大资本的利益，而不是劳动人民的利益。不仅如此，欧盟还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参与了南联邦的解体。“统一的欧洲是必要的，但一定是进步的、反帝国主义和属于工人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工人共产党于2005年参与了抗议欧盟要求波黑议会修改增值税法的签名活动，是该国唯一反对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政党。

二是谴责美国在世界推行新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塞尔维亚共产党人党提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列强在全球范围内推行新殖民主义，对全人类，尤其是包括塞尔维亚在内的小国和欠发达国家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北马其顿左翼党强烈反对帝国主义，在其党纲中提到以美国为代表的世界超级大国对全球进行破坏性统治，肆无忌惮地在其他国家挑起战争。塞尔维亚劳动党指出，美国等国家所推行的新帝国主义霸权依赖于经济和政治权力高度集中的力量，是新的世界大战或局部冲突的根源。

三是剖析新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形成中的民众因素。塞尔维亚共产党认为，争夺霸权不总是某个国家行为体或其资产阶级及官僚的专属行为。在一定条件下，此类行为不仅得到了社会中产阶层的支持，甚至也得到了一部分工人阶级的支持。这是因为资产阶级掌权者在超额利润的基础上“贿赂”一部分工人，以至于拥有更高社会生产率的发达国家民众生活水平明显高于世界其他地区。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中的剥削不断扩展并跨越国界上升到全球水平。在这种情况下，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成了不发达的依附国群众的剥削者。

三、前南地区共产党对重建社会主义社会的新构想

前南地区共产党在汲取20世纪南联邦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经验与教训的基础上，根据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揭示的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尝试探索一条具有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

(一)对社会主义历史及苏东剧变的新评价

1989年苏东剧变后，原东欧国家普遍出现了对社会主义时期历史的批判和清算，排挤和打压本国共产党组织。前南地区共产党在艰难求生的过程中，痛定思痛，不断反思社会主义历史，从中寻找能够为新理论和实践提供重要参考价值的经验教训。同时，这些共产党对苏东剧变基本都持明确的批判态度。

在经验方面，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认为，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建设是一种在“发达的”资本主义所支配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全球化背景下的“不发达的”社会主义，但这一时期有许多成绩是不能否认的。例如，铁托领导人民共同反对法西斯主义，他还是不结盟运动的创造者和领导者之一；社会主义时期南联邦在经济和社会领域中，让自治民主得到了相当大的发展。南斯拉夫新共产党指出，塞尔维亚等前社会主义国家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方面取得了比西方国家稍好的成绩，主要原因是社会主义时期形成的卫生保障系统没有被本国资产阶级政府彻底破坏掉。

在教训方面，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强调，20世纪社会主义发展之所以出现重大挫折，主要是因为在信息化、生产去大众化和全人类劳动智能化时代，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受到束缚，苏东剧变只是见证了作为一种政治秩序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崩溃。南斯拉夫新共产党认为，社会主义的暂时崩溃和苏联的消失，是戈尔巴乔夫及其支持者的背叛所直接导致的，苏联解体的根源则在于赫鲁晓夫时期实行的改革政策。塞尔维亚劳动党提出，苏东国家社会主义失败是当时各种因素共同造成的，如军备竞赛等，但根本原因却是官僚主义，官僚集团将自己的利益置于人民的利益之上，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普遍不满。

(二)关于什么是社会主义的再思考

20世纪，南联邦走上一条相对独特的社会主义道路，即自治的和不结盟的社会主义道路。冷战结束后，前南地区共产党继续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发展，在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研判国内外形势的基础上，从理论层面对社会主义本质进行了深入的阐释。

第一，民主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声明，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拥有发达文明且人民生活幸福、满足、充实的社会，这样一个美好的人类社会形态是需要政治民主、经济民主和社会民主来实现的。因此，21世纪新社会主义必须摒弃20世纪的教条主义，充分尊重社会的多元化，保障自由、民主和公民权利，促进多民族共同发展。塞尔维亚共产党认为，与资产阶级民主相比，社会主义民主代表了在生产资料社会所有制基础上产生和发展的社会关系的政治框架。在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下，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到国家事务的决策中，能够对社会共同利益负责，表达自己的需求，捍卫自己的利益。

第二，劳动分配是社会主义的本质。斯洛文尼亚社会党在党纲中指出，一般来说，社会生产过程包括四个阶段，即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初级生产要素则有三种，即劳动力、土地、资本。其中，分配作为生产过程的第三阶段，是建立在劳动要素之上的，由此社会主义在经济上的定义是：以劳动力为主要分配因素的社会制度。对应的则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定义，即以资本和土地为主要分配因素的社会制度。

第三，社会主义本质是一种生活方式。马其顿共产党认为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不是一种国家治理模式，而是根据马其顿共和国宪法和法律，在市场经济和议会民主制下的一种生活方式。南斯拉夫新共产党提出党的目标是建设一个自由、民主、文明、富足的社会主义社会，其中一条基本原则就是：人人都有技能，人人都有工作。

除上述观点外，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还认为未来的社会主义必须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国际主义相统一，实现社会主义目标的一致性与决策和行动中重视民主相统一；经济理性与社会责任相统一；避免教条主义，重视实践；肯定人是社会的最大财富，是社会主义建设理论和实践的基本载体。

(三)实现社会主义的策略与实践

从理论层面不懈探索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同时，前南地区共产党对于如何实现社会主义目标也提出了多样化的实践方案。

明确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替代路径。克罗地亚红色行动提出，今天的社会主义者是对当前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优秀批评者，也是过去社会主义时期的坚定辩护者。但是在谈到未来的展望时，他们却保持沉默。这让社会主义者看起来像是某种怀旧者或者复仇者，而不是新社会的创造者，并且将对资本主义批判引向道德化方向。没有清晰的替代路径，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就会受阻。对此，克罗地亚社会主义工人党提出，要想在未来实现社会主义，必须做到：一是通过把国有企业归还给原来的雇员来终止经济转型，企业的监督职能应该由选举产生的工人委员会接管；二是对资本的流动实行严格控制，归还私有化过程中流失的资本；三是允许各种所有制形式在市场上进行平等竞争；四是发展政治民主、经济民主和社会民主；五是在生产和劳动中采取自我管理和共同决策的形式；六是制定一项发展和融入国际分工的长期战略，让克罗地亚跻身发达国家行列。

推动国内外左翼力量之间的合作。塞尔维亚共产党人党主张通过议会斗争来夺取政权，认为共产党需要与其他左翼政党联合起来，积极参与到选举投票中，而不是作为其他政党的附庸。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强调，左翼政党或社会组织通常致力于实现社会、经济以及其他方面的平等，提高民众的生活水平，这些主张和举措都是有利于实现社会主义的，因此共产党人应该把握住所有机会跟他们进行合作。2005年4月，塞尔维亚劳动党、南斯拉夫新共产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工人共产党等联合巴尔干地区其他共产党成立了“巴尔干共产党和工人党大会”。大会确立的基本原则之一便是：本着相互尊重、真诚、平等、无霸权主义的精神促进左翼和革命力量之间的团结。2006年9月和2007年12月，各共产党又召开了第二次和第三次“巴尔干共产党和工人党大会”。此外，前南地区一些共产党还与俄罗斯联邦共产党、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古巴共产党等共产党建立联系。例如，2016年6月，塞尔维亚共产党主席约瑟普·布罗兹与古巴全国人大主席和古巴驻塞尔维亚大使举行了会谈。

充分利用多元化媒体进行宣传。在塞尔维亚共产党人党看来，自南联邦解体后，该地区的共产党组织基本上失去了与媒体之间的密切联系，这也是共产党人的宣传和活动未能够给公众带来预期积极影响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不重建与媒体的联系，那么共产党在公共政治舞台上很难发挥作用，社会动员能力也随之减弱。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工人共产党将自己的政策主张编辑成小册子，由党员通过各种渠道发送给一些工会的领导人和比较有名气的记者。不仅如此，该党还把党的主要理念凝练成18项内容，积极向普通工人进行宣讲。另外，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工人共产党又重新出版了党的报纸《自由之声》，作为自己理念主张的重要宣传工具。目前，部分前南地区共产党开始在脸书和推特等社交媒体上宣传自己的选举纲领、政策理念和日常活动等，其官方网站上也设有相应的链接。

组织具有积极价值的社会活动。克罗地亚红色行动总结了左翼政治力量组织社会活动的局限：“这些活动大多数都是一些知识类活动，如讲座、论坛、观影等，对民众缺乏吸引力。例如，讲座的内容虽然是关于工人阶级的讨论，但参与者却不是以工人为主，而是大学教授、学生及其他相关的学术工作人员。工人们对这些讨论既不感兴趣也没有合适的时间参与，更无法让他们从中直接受益。另外，这些讲座也没有真正表达出工人阶级真正的期望和诉求。”对于存在的这些问题，克罗地亚红色行动提出要成立一些组织如足球协会、拳击协会以及针织、烹饪、陶艺工作坊等，这些能够吸引普通劳动人民的参与，获得他们的信任，以便展开阶级教育或者吸纳党员；同时，应适时组织示威抗议活动，特别是旨在捍卫某类权利的活动，开展群众动员。其他共产党也给出了不同的活动方案。例如，黑山南斯拉夫共产党建议要组建一些致力于服务社会的非营利性俱乐部，并按标准提供一定的支持资金；可以设立一些制作和销售纪念品的小作坊及商店，招募支持者来工作；另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开设精品店、售货亭甚至生产车间等。还有政党根据新冠肺炎疫情发展及时组织相应的社会活动。例如，2022年1月，南斯拉夫新共产党与其他感兴趣的团体和个人一起发起了“停止贝尔格莱德药房私有化”倡议活动。

四、影响前南地区共产党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新探索的因素

进入21世纪后，前南地区共产党的发展取得了历史性进步，与时俱进地提出了新的理念主张和斗争策略，不断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以期能够在国内推动社会主义事业的新发展。总的来看，前南地区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新探索受到多重因素共同影响。

转型过程中产生的社会矛盾，为前南地区共产党的理论和实践创新提供了新契机。自20世纪90年代起，前南地区国家先后开始了社会转型进程，各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经济衰退，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失业率居高不下，民众生活水平急剧下降。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后，前南地区的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根据全球经济指标提供的数据，在2014-2015年间，斯洛文尼亚的失业率为12～13％，黑山为14～15％，克罗地亚为16～20％，塞尔维亚为19～20％，马其顿为27～28％，波黑为43％，青年人的失业率则普遍在40～50％左右。

因此，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后，前南地区各国涌现出了大量批判资本主义的声音和抗议示威活动。抗议的主题通常是腐败问题、贫富差距、社会不公等。例如，2014年2月，波黑杜兹拉地区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激烈的抗议活动，参与者有工人、学生、失业者等。抗议人群与警察发生暴力冲突，当地政府大楼起火。紧接着，抗议活动蔓延到波黑所有主要的城市。这场抗议持续了三个月，导致一些地方政府被迫解散下台，抗议者还在一些地区建立了新的政治组织——公民大会。这是战后波黑的民意焦点第一次从民族议题转向平等、失业、私有化、腐败等社会议题。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是社会主义政党扩大影响力、推动社会变革的时机。借此契机，前南地区共产党快速发展，摆脱了冷战后的低谷状态。它们在理论创新方面针对资本主义的发展提出新的批判性认识，对未来社会主义的实现规划多样化的蓝图；在实践方面，充分发挥议会斗争或群众斗争的作用，尝试不同的策略方案。

然而，机遇与危机是并存的。当前，前南地区共产党在社会主义理论创新与实践探索方面仍面临诸多困难。首先，各国政治语境中民族主义话语权仍占主导地位。前南地区是不同宗教和文明交汇的地方，各民族之间在历史上的矛盾和积怨比较深。南联邦解体后，各共和国面临着新国家构建和社会转型双重任务。伴随着新国家构建进程的是民族主义的复兴，如塞尔维亚穆斯林族的分裂运动、波黑塞族与穆斯林族之间的冲突等。民众深受战火困扰，单在科索沃战争期间，就有超过13万人死亡，百万人失踪。由于频发的民族冲突和战争，在引入多党制后，前南地区民族主义政党日渐崛起，公共话语空间转向民族议题，以至于民族问题至今仍是这些国家的主导性议题之一。但对于前南地区共产党来说，民族议题基本上很少出现在其理念主张和政策纲领中，纵使有所涉及，也多是主张保障各民族的平等权利。例如，塞尔维亚劳动革命联盟明确提出要抛弃民族主义思想，努力使巴尔干人民团结起来。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下，如何增强话语权和进行社会动员，将是前南地区共产党面临的一大挑战。

其次，前南地区“反共反社力量”依然存在。在剧变初期，前南地区共产主义政党处境都非常艰难。上台执政的右翼政党把反共作为维护自己统治、赚取政治资本的工具，在竞选过程中总是抓住它们的“历史债务”不放，借反共来削弱左翼在民众中间的支持率。进入21世纪后，前南地区多数共产党在本国政治舞台上仍遭到排挤和打压。例如，2009年塞尔维亚通过新选举法，南斯拉夫新共产党由于不符合登记要求，被从已注册的政党名单中删除。该党要想重新注册，需要收集到1万个签名，且每个选区的签名人数不能超过1千人，由于这一限制，南斯拉夫新共产党到现在仍未能完成注册。2013年，克罗地亚共产党宣告成立，立刻在克罗地亚政坛上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克罗地亚学者安杰尔科·米拉尔多维奇认为克罗地亚共产党的建立是克罗地亚社会民主进程失败的标志：“该党的成立是议会民主危机中左翼和右翼激进倾向正在加强的一个指标。是时候让米兰诺维奇总理和约西波维奇总统扪心自问，他们是否应对民主的崩溃负有共同责任。”目前，从前南地区共产党所获得的选票和支持率上可以看出，该地区仍有一些民众或政党组织对这些共产党抱有质疑的态度。

最后，同其他多数地区的共产主义政党一样，前南地区共产党也面临传统工业社会和工人阶级的衰退、民粹主义政党的崛起挤压生存空间、理论创新不足、党员老龄化和流失、基层组织动员能力缺乏等问题。在身份政治兴起、政治极化日益严重的背景下，前南地区共产党正处在一个关键性的十字路口。党内保守派希望共产党能继续坚持批判资本主义和实现传统社会主义目标，但却无法解决支持者的身份危机感。而对于众多改革者来说，采取实用主义，进行左翼大联合，以身份标签为动员依据，或许能赢得少数群体的支持，但长期将会导致共产党本色的丧失。当然，针对这些新问题，前南地区共产党将会以不同的方式诠释，而不同诠释的背后显示的是这些共产党内部各种力量之间的博弈。

结语

前南地区共产党抓住了当前资本主义世界在政治和经济上面临普遍危机的契机，重新在本地区的政治舞台上活跃起来。它们根据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思想理论，结合本国国情，对当代资本主义新态势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批判，对重建社会主义社会提出了新构想。在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前南地区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不断进行探索，推动马克思主义本土化和时代化发展，成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中一股充满生机的新力量。展望未来，随着政党内外部环境的不断变化，尤其是在民族主义政党和民粹主义政党的冲击下，前南地区共产党想要在本国政治舞台上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仍有一段艰难的路程要走。前南地区共产党能否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兴，既取决于自身的建设和革新，也取决于它们对本国国情和时代潮流的把握和适应。

[作者简介]：陈凤，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研究员。

[文章来源]：人大复印资料《世界社会主义运动》2023年第2期；原载：《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