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共产党发展变化的几个新动向

于海青

【内容提要】近年来，西欧共产党有所发展和变化。从各党最新一届党代会看，这些发展变化展现出几个新动向，即政治战略的左转、左翼联合政策的调整、党内民主的推进、经济危机下对社会主义相关问题的理论反思。这表明各党仍在根据实际情况积极进行理论政策的革新和调整，但在实现战略转向的连续性、完善左翼联合政策、正确处理民主与集中的关系以及危机形势下更好地实现共产党的作用等方面，需要各党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关键词】党代会  西欧共产党  发展变化  

2008－2009 年是西欧共产党的代表大会年，许多共产党相继召开了新一届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例如，2008 年 2 月，德国的共产党召开第 18 次全国代表大会；5 月，英国共产党召开第 50 次全国代表大会；7 月，意大利共产党人党召开第 5 次全国代表大会，意大利重建共产党召开第 7 次全国代表大会；11 月，葡萄牙共产党召开第 18 次全国代表大会；12 月，法国共产党召开第 34 次全国代表大会；2009 年 2 月，希腊共产党召开第 18 次全国代表大会；11 月，西班牙共产党召开第 18 次全国代表大会。全国代表大会是各国共产党总结过去工作、规划未来发展的重要会议。从代表大会通过的各项决议和文件中，我们可以窥见西欧地区共产党在最近时期发展变化的一些新动向。 

一、“向左转”成为各共产党的政治战略共识

苏东剧变后，西欧共产党的政治战略选择经历了一个变化的过程。剧变之初，面对国际政治形势的遽变以及党内外社会民主主义倾向的泛滥，西欧各共产党不约而同地致力于塑造党的激进形象，捍卫党的共产主义身份特征。表现在政府合作问题上，各党大都秉持反对立场，如法共坚决执行“反社会党路线”，意大利重建共也提出了旨在“充当坚定政府反对派”的斗争政策。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后，在生存问题初步得到解决的情况下，为获得进一步发展，各党纷纷把理论革新和政策调整提上日程。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党如法共、意大利重建共等变革幅度比较大，出台了以“新共产主义”为代表的、尝试与发达资本主义议会民主环境相适应的各种理论战略。在实践中，法、意等党也开始奉行同中左派的选举结盟或政府合作。但从近年来的发展看，这种着意淡化党的身份特征的变革非但没有达到各党致力于实现的提振实力、扩大影响等效果，反而在斗争实践中处处受制于人，各党自身的力量也不断下滑。在最近几次大选中，这些党的选票和议席数屡创新低。面对艰难处境，各党相继对其理论政策进行反思和调整，并在战略策略上逐渐展现出不同程度的“左转”动向。

法共的“左转”进程在 2001 年 31 大玛丽-乔治·比费当选党的全国书记之后就已初现端倪。2003年 32 大比费全面主持党的工作以来，法共的“左转”倾向更加明显。其突出表现一是开始疏远同社会党的关系，转而主张同其他左翼力量的选举联盟和政治合作；二是强调以“人民运动为中心”，将工作重心从谋求入阁转移到工厂、工会斗争，投入到反削减福利、反欧盟宪法条约的斗争中。2005年，法国否决了《欧盟宪法条约》，这被法共视为自身斗争的重大胜利。2008 年底召开的法共 34 大延续了新世纪以来的左转势头。在题为《开创新的世界》的大会主题报告中，比费虽然仍继续强调党需要变化，要建立一个更广泛的、振兴的法共，要“恢复法共在各层面的活力”，但已经不再提法共的“革新”，放弃呼吁进行组织的“蜕变”。与此同时，比费大力倡扬法共的左翼色彩，用很大篇幅分析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与结果，强调实现共产主义仍然是党的根本斗争目标，尤其指出党在经济危机形势下的战斗性和斗争精神，呼吁进行社会变革，实现左翼团结和联盟，并把展开反对资本主义和现政府政策的斗争提至党在当前阶段的首要任务。

21 世纪以来，意大利重建共的“左转”有所反复。早在 2001 年与左民党的议会合作破裂后，重建共 5 大就提出要与中左派决裂，并倡导党的开放与革新，重建共的理论政策开始从温和逐渐转向激进。但自 2004 年开始，重建共却急剧右转，公开谴责反对英美出兵伊拉克的运动，并在 2006年参加了中左联合政府，随后在出台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方案、鼓励意大利军队的对外行动等一系列问题上采取了支持政府右翼政策的立场。这被英国左翼学者 A.卡利尼克斯视为重建共右转的重要标志。2008 年，重建共因政见分歧退出中左联盟，与共产党人党等左翼小党单独组建“彩虹联盟”参加大选。由于没有达到法定票数，重建共自成立以来第一次未能进入议会。大选失败后，重建共在 7 大通过的纲领中重新提出了“向左转”的口号，强调与中左翼“联合执政尝试的失败”。重建共因而决定结束与左民党“一切组织上的合作”，同时将党建设成一个能够替代左民党战略计划的、独立自主的政府反对派。重建共尤其强调，党的重建重要的是重新恢复这样一种认识，即反对派并非只是政治光谱中的一种安排，而必须是一个重构、扎根以及进行社会关系、文化和政治斗争的阶段。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危机时期，替代选择必须通过反对贝卢斯科尼政府、反对意大利雇主协会的规划和原教旨主义发展前景的社会和政治斗争来实现。为此，重建共呼吁以捍卫人民群众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以捍卫工资、养老金等全国性的工作契约，以反对不稳定性和失业，以捍卫和发展福利体系为出发点，围绕反对右翼政府的经济政策，反对针对移民的种族歧视，反对针对工人和公共管理的进攻以及反对公正体系和道德议题的反改革措施，开展卓有成效的议会外斗争。

除上述共产党外，西欧地区还存在一些相对激进的共产党，如英国共产党、德国的共产党、希腊共产党、葡萄牙共产党等。这些党长期以来一直秉持反对本国和本地区资本主义的坚定立场，是资本主义制度内和议会内的激进反对派。它们的理论政策比较具有连续性和稳定性，新一届代表大会通过的文件和决议虽然各有侧重，但总体上继续彰显其“左翼之左翼”的身份特征。英共 50 大在题为《我们的旗帜依然鲜红》的主题报告中，直接将斗争矛头指向当政的英国工党，指出新工党标志着“与传统社会民主主义的决裂”，是“作为帝国主义新阶段的全球化的政治表达”，是“垄断资本的公开代表”，强调需要开展超议会斗争以阻止新工党推动的私有化进程，反对工党主导的警察国家。德国的共产党 18 大在继续坚持和推动反资本主义斗争的同时，尤其指出了与国内新法西斯主义势力斗争的重要性，承诺要进行超议会斗争，“通过依靠自己的行动和参与反法西斯主义的动议和组织来反对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和新法西斯主义组织”。希腊共和葡共 18 大一如既往地延续其激进特色，在经济危机形势下，提出要继续为改善工人阶级的生活条件，捍卫工人阶级的民主权利而斗争，要继续展开反对国际、地区和国家资本主义政策的斗争，继续推进反帝反垄断斗争。 

二、左翼联合斗争趋向愈益加强

苏东剧变后，面对自身力量的急剧下降，西欧共产党普遍选择了与其他左翼力量和群众运动进行联合的斗争策略。近年来，为有效反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强势发展、垄断资本的霸权扩张以及国内右翼势力的攻击，西欧共产党的左翼联合斗争趋向越来越明显，而且这种联合逐渐从议会斗争转向议会外斗争，从国内联合朝着地区、国际联合斗争等更深、更广的领域发展。

21 世纪初前后，以法共和意大利重建共为代表的西欧共产党左翼联合更多地表现为争取议会斗争胜利的左翼选举联盟或合作。正是通过与主流社会党或社民党的选举合作，法、意两党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处于低潮的背景下仍然能够参与政府。但这种以选举合作为目标的左翼联盟并不稳固。在议会政治实践中，共产党与社会党的政治联盟终因政见分歧宣告结束。法共和重建共面临着重新选择和制定联盟政策的局面。实际上，早在 2000 年的 30 大上，法共已经开始思考建立一个左翼进步力量联盟的可能性，提出这应是建立在“尊重分歧、观点明确和有透明度”基础上的联盟，它是一个在公民之间、在公民同左翼政党之间建立的“进步联合公约”，其目的在于联合包括社会党、绿党、左翼激进党和群众运动发起反对右翼的斗争，以建立一个新的多数派和真正实行改革的政府。从法共31 大到 33 大，进一步完善了这一从选举同盟转变为进步力量创新式联盟的左翼联盟概念，强调法共与改造资本主义的力量联合在一起，保持“人民运动为中心”的大左翼联合，将推动法共发挥多方面的政治作用。法共 34 大是左翼力量团结的一次集中展示。法国国内主要的左翼力量，如绿党、“公民与共和运动”、“革命共产主义联盟”、“工人斗争”的代表，反全球化运动阿塔克以及作为农民领袖、反资本主义斗士的约瑟·博维（José  Bové）的众多支持者均出席代表大会。甚至有评论认为，所有左翼力量“兄弟般地”出席会议，“表明它们之间并不存在根本性的政治分歧”。比费在大会最后尤其指出，“在斗争的关键时期（指经济危机），所有左翼力量需要团结起来”。她向与会的全体左翼力量发出呼吁，号召适应斗争形势的需要，建立一个“捍卫自由和民主的进步阵线”。

在意大利重建共 5 大上，就已提出超越共产主义左翼与社会民主主义左翼，重建“替代性左翼”的多元左翼联盟的倡议，重建共从而进入了从选举同盟向左翼力量联盟斗争的过渡时期。2008 年重建共 7 大的“向左转”，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寻求“与反对资本主义”的各派左翼力量进行合作。重建共强调，要“积极参与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世界运动，加强与共产党和进步政党以及所有革命运动的合作与关系”。重建共尤其重视欧洲范围内的左翼联合斗争，其未来几年的发展目标，是致力于在欧洲左翼党和欧洲议会组织“欧洲联合左翼—北欧绿色左翼”（GUE/NGL）内部加强共产党和左翼力量的团结，以建立一支能够替代欧洲社会党的左翼力量。但在左翼团结采取的具体方式问题上，重建共尚未有确切主张。大会只是明确拒绝了建立“左翼选区”的建议以及将重建共融入任何其他政治力量的假设，指出左翼团结的方式选择仍是一个需经实践检验和研究的议题。

在西欧地区共产党中，西班牙共产党是放弃与主流左翼政党合作，选择与其他左翼力量联盟的典型代表。早在 1986 年，西班牙共产党就与国内一些左翼小党建立了以西共为主导的“联合左翼”（United Left），共同进行议会内外的联合斗争，这也是目前西欧地区持续时间最长的左翼力量国内联合实践。但在进入 21 世纪后，联合左翼内部的派别争论和意识形态斗争逐渐呈现激烈态势。近年来，随着政策的向右倾斜，联合左翼内部的分裂更趋严重，公开侮辱、驱逐、退席、法庭诉讼以及联盟地方组织的分裂等内部混战连绵不断。联左内部两个最大派别，即现任总协调员利亚马萨雷斯领导的最大一派以及前总协调员安吉塔领导的“批评派”之间面临着大规模的全面分裂。面对这一发展态势，实现了新老交替的西共 18 大十分重视左翼团结问题，强调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创建西共，为处于危机中的西班牙左派寻找出路。大会围绕重建联合左翼这一目标，提出西共将致力于实现广泛的政治社会融合，发展替代的社会政治团结，将各种反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环境保护主义的以及共和主义的力量纳入左翼联合的社会斗争实践中，同时承诺联左仍将作为左翼力量融合的组织表现形式，指出要充分实现联左的包容性，但也继续强调西共作为联左中最大的组织力量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西欧其他共产党的新一届党代会，也大都把左翼联合作为大会讨论的一个主要议题，且讨论重点更多地着眼于国际、地区联合层面。例如，希腊共报告具体分析了当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仍然存在的危机，如围绕马列主义的时效性、在反革命力量暂时胜利条件下社会主义前景的必要性和现实性、帝国主义和帝国主义国家间关系的性质、联盟战略以及共产党人在资本主义危机条件下的立场展开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斗争；共产党的社会民主主义化倾向；共产党内的小资产阶级和机会主义观点等。希腊共指出，党在未来几年的行动道路是致力于支持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重组，尤其是推动那些信仰需要进行推翻资本主义斗争以及实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马列主义政党之间的合作与联合行动。葡萄牙共产党尤其提出了创新左翼联合方式、方法的必要性，认为在帝国主义进攻日益加强的条件下，反帝阵线已经扩大和变得多样化。它涵盖了各种社会和政治因素，甚至战略目标相互敌对的意识形态因素。在这种情况下，团结行动愈益困难，因此有必要界定和充实那些有利于联合行动或使斗争更富成效的方式和方法。在这方面，葡共强调大力发挥国际组织如世界和平会、世界民主青年联合会、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世界工会联合会等，以及共产党和国际共产主义、革命运动的责任与作用。在题为《重建左翼》和《行动中的德国的共产党》的主题报告中，意大利共产党人党和德国的共产党则分别从两国国内以及欧洲地区发展形势出发，阐释了左翼联合抗衡右翼势力的重要性。德国的共产党尤其从左翼联合的角度分析了该党作为欧洲左翼党观察员党的意义， 指出“共产党和左翼政党的合作以及所有反对力量的集结是绝对必要的。这样一些联合形式有利于阶级利益的有效代表，也有利于最终实现‘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目标”。 

三、党的建设凸显“民主”发展的大方向

   党的建设历来是共产党代表大会的一项重要内容。新一届西欧各党代表大会在党建方面的共同特点，是突出强调党内民主的重要性，并相应提出了强化党内民主的一些新举措。

自 28 大放弃民主集中制原则以来，法共的组织建设一直在朝着强调党内民主和多样性的方向发展。“新共产主义变革”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主张党应当按照民主方式来运转。比费上台后，鉴于党内严重的组织混乱状况，逐渐采取了一些加强集中的举措，如废除了 1997 年确立的主席—全国书记二元领导结构，重新建立了全国书记的单一领导地位，推动法共的中央领导权力从分散回到相对集中的轨道上来等。这些做法引起了党内各派的严重不满，尤其是随着法共在几次大选中接连受挫，各派斗争愈趋激烈。为缓和党内矛盾，比费开始推行一些加强集体领导、完善党内民主的措施。2007年 1 月，提出组建“五人核心领导小组”的倡议，并在年底组织召开非常代表大会，围绕党面临的新的政治形势、党的理论和组织创新问题在党内展开不设禁区的讨论。同时，在党内民主建设中尤其突出党员的重要作用，提出了“党员第一”的口号，强调党的组织不再以组织机构为基础，而是建立在党员的期望、动机和行动自由之上。2008 年 34 大，法共进一步明确提出要建设一个“民主的法共”，强调党员是“党的最高主宰”，呼吁尊重争论的多样性和意见表达自由，并要求在如下方面切实推进党内民主，包括赋予每一党员对争论的实际控制权，以促进思想流动、透明参与和经验交换；保证在必要时通过协商等方式解决争端；在两次代表大会期间举行一次或多次全国代表会议，把代表会议变成讨论当前经历的论坛，以及探讨党在未来一年发展动向的机会。此外，在这次大会上，比费虽然连续第四次当选党的全国书记，但她同时也表示自己将在两年内卸任，并提出任命“6-8人的集体领导”来实现这一过渡，领导层工作将由《人道报》主编皮埃尔·洛朗主持，从而推动法共在强化集体领导方面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意大利重建共在革新和开放中，一直就主张增强党的政治争论和立场观点的透明性，展开真正自由的讨论。7 大通过的文件，继续强调要推动和鼓励多元的政治和理论讨论，指出要围绕非暴力、当代资本主义发展形态和新的阶级构成等议题展开深入分析和讨论，承诺新的领导层将大力推进党的改革，尤其将致力于改变党的单一性别和政治分裂的特征。在党内民主建设上，提出鉴于党的各级领导层可能出现的内部争论，党的统一领导必须理解为一种决策的参与过程而非多数党员对所做决策的批评权。民主不仅是一种形式，它要求其成员真正参与党的生活，参与政治规划和决定的形成，而不能化约为内部计数的官僚工具。民主需要自由、非形式化地参与重要政治议程和抉择的决策过程。各层级的领导集体不是遵循精英逻辑，而是建立在责任原则基础之上。今后一段时间新领导集体发展的主要目标是：责任的转变，避免党与制度性政府角色的责任重叠；经常性地更新党自身，以改变其单一的性别特征；引入与权利行为相关的道德准则。

 作为西欧地区另一发展典型的希腊和葡萄牙共产党，在党的组织建设上一直坚持民主集中制。  在此前提下，近年来在加强党内民主和集体决策与运转方面，陆续采取了一些新举措。希腊共 18 大对这方面问题着墨不多，只是继续强调“民主集中制是社会主义国家赖以建立和运转的基本原则，是发展社会主义民主的基本原则，是每一生产单位和社会服务单位管理的基本原则”。葡共 17 大修改的党章，从时代发展要求和党的生活需要出发，对集中基础上的党内民主建设，如领导层选举，领导层的责任和义务，党员的建议、讨论、批评权，集体领导等做出了全面规定。18 大政治决议在党的建设部分，强调指出了党的独立性，认为只有独立于资本力量的影响、利益、意识形态和政治，党才能实现其目标。而党的独立性的保证，需要采纳这样一种组织原则，即深入的党内民主、统一的总的指导方针、统一的中央领导、党的凝聚力以及与群众的联系。值得注意的是，葡共以往在论述党的组织原则时，通常只提前三点，即党内民主、统一方针和统一领导，18 大决议加上了党的凝聚力以及与群众的联系的说法，指出党的凝聚力以坚持党的基本原则以及作为党内民主一个方面和党内团结与纪律一个因素的集体工作为前提条件。此外，葡共还围绕促进集体工作、动员组织群众等问题，对党的各级领导层和干部队伍建设进行了详细分析和阐释。

四、经济危机下的社会主义理论反思与斗争实践 

   2008 年下半年逐渐蔓延开来的全球经济危机，对西欧共产党的理论政策发展和斗争实践产生了很大影响。这场战后资本主义世界波及范围最广、影响最大的经济危机，充分暴露了资本主义的制度弊端，推动各共产党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相关问题进行更加深刻的理论反思，更加坚定了各党对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必然前景的认识。例如，葡萄牙共产党从资本主义危机的发展中，看到了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必要而可能的替代选择的必然性。葡共报告指出，虽然我们仍然面临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不可逆转的衰落，但事实表明，现在国际舞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是“共产主义的死亡”，而是 20 世纪 30 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资本主义危机。这场危机是资本主义结构和体系的危机，展现了资本主义的历史局限性。危机再次证明了马列主义关于社会运动的核心命题的正确性，证明了通过革命方式推翻资本主义的必要性，葡共因而强调社会主义在当今是对资本主义的一种必要而可能的替代。但葡共也指出，尽管社会主义代表着唯一的未来发展道路，尽管未来社会主义具有一些共同原则和普遍特征，但没有也不可能存在普遍的社会主义模式。社会主义的发展不能脱离各国人民自身的历史，不能脱离各国具体国情。对葡共而言，为在葡萄牙实现社会主义，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继续加强党的自身建设，继续为捍卫工人和人民的愿望而奋斗。

   在经济危机形势下召开的希腊共代表大会，对社会主义的历史、理论和实践进行了深入思考。在《关于社会主义的决议》中，希腊共在对 20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贡献以及苏联社会主义失败的经验教训进行全面总结的基础上，对当代条件下社会主义的必要性和相关性做出了解答，指出社会主义的必要性源于当代资本主义世界和帝国主义体系日益尖锐化的矛盾冲突。资本主义的社会化大生产已经达到史无前例的水平，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需要进行调整，而这要求废除生产方式的私有制。因此在以垄断统治为特征的资本主义发展的帝国主义阶段，向更高级社会经济制度过渡的条件已经成熟，植根于资本主义发展本身的社会主义目标具有现实意义。从这一认识出发，希腊共设想了希腊社会主义的一些具体特征，如社会所有制、按部门组织的中央计划、社会产品通过公共和免费服务按需分配、不参加欧盟和北约等帝国主义组织、实行民主集中制的基本原则等，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的社会主义概念。

 与此同时，危机也直接推动了西欧共产党的反抗斗争实践。2009 年初以来，西欧各共产党积极投入到各种形式的反资本主义斗争中，其主要斗争方式有：（1）参与或大力推动反对政府处理经济危机政策以及寻求薪酬和福利保障的罢工抗议活动。法共、意大利重建共、葡共、希腊共等绝大多数西欧共产党积极投入到国内的罢工游行活动中，大力宣扬其政治主张，深刻揭露政府反危机政策的实质。有的共产党还直接发起或组织罢工运动，如 2010 年初以来，希腊共通过它在 1999 年酝酿建立的工会组织——“全国劳工斗争阵线”（All Workers Militant Front，简称 PAME，这是由具有阶级倾向的产业工会、联合会、劳工中心和工联主义者组成的一个工会联盟）直接发起或参与发起了几乎所有的重要罢工行动，在该国罢工运动的组织动员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2）通过发表联合声明等方式，彰显各共产党在抗议行动中的共同立场。如在 2009 年 6 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包括西欧主要共产党在内的欧洲 19 个共产党联合署名发出呼吁，反对欧盟的新自由主义和军事主义政策，要求建立一个合作、社会进步、平等、促进环保、尊重民主、团结与和平的欧洲。7 月，针对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在日常议会会议上通过的一个题为《分裂的欧洲重新团结起来》的新反共决议，西欧主要共产党纷纷在国内进行抗议活动，同时还开展共同行动，联合其他地区共产党发表了一份由 69 国共产党署名的声明阐明自己的立场，呼吁所有工人阶级摈弃意识形态差异，团结起来反对这一断然的反共信号，“因为历史已经证明，反共攻击往往预示着对人民的社会和民主权利进攻的开始”。三是主办或参与左翼国际会议，共商应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斗争策略。如葡萄牙共产党 5 月份在里斯本组织召开了题为“为建立一个和平与合作的欧洲而奋斗：反对军事主义、反对《里斯本条约》”的国际研讨会，来自塞浦路斯、捷克共和国、法国、德国、希腊和西班牙的共产党和进步政党代表出席；11 月，西欧主要共产党悉数参加了在印度德里召开的第 11 次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解析经济危机产生的原因、实质和后果，探讨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替代策略，等等。

五、几点看法

 从新一届党代会以及 2009 年以来的实践斗争看，我们可以形成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西欧共产党整体上呈现一种明显激进化的发展转向。与前些年有些党在变革调整中迎合议会斗争需要，着意淡化党的意识形态特色和身份标志不同，近年来西欧各共产党开始有意识地向传统回归，更加强调共产党特立独行的立场、纲领和政策。这种激进化转向显然是经过苏东剧变后20 年的发展与探索，各党针对理论政策变革中存在的问题，进行深刻反思和相应调整的结果。在现阶段，这种更加凸显共产党左翼色彩和身份特征的转向，与党的自身发展以及当前国际国内斗争形势相适应，有利于巩固党的存在，扩大党的社会影响。然而，从近 20 年的发展动态看，除少数党外，西欧一些共产党的理论政策尚缺乏连续性、稳定性。各党的激进抑或温和取向，受外部环境以及党内关系影响很大。目前的这种激进化转向是作为一个持续的政策选择还是一种权宜之计？重新激进化能否产生弥合党内分裂、加强党内团结的积极效果？尤其在全球经济危机的形势下，激进转向能 否成为推动各党重获生机的新动力？对此我们需要跟踪观察。

 第二，西欧共产党的左翼联合主张与实践，对共产党力量的恢复与发展具有积极意义。它直接推动了各共产党之间、共产党同其他各种左翼力量之间的联系和沟通，以及在相关问题上的协调行动和共同斗争，在欧洲社会主义运动的低潮中为共产党开辟了新的斗争舞台与活动空间。但从实践看，西欧共产党的左翼联合仍然问题重重，尤其是在联合过程中出现的矛盾和分歧，如联合斗争的方式与方法选择，左翼联合内各派力量围绕领导权和联盟原则问题的争论和斗争，左翼联合的各成员在一些具体问题上的观点对立等等，极大弱化了联合斗争的力量。左翼联合是一个兼具历史与现实的错综复杂的问题。在当代欧洲社会新自由主义占主导、左翼力量影响下降的大背景下，左翼联合政策要取得更显著的成效，还需要各共产党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化进行理论和实践的创新。

第三，在党的建设中强调推进党内民主，是包括西欧共产党在内的世界政党发展的方向和趋势。西欧共产党根据时代的变化以及党的处境和任务，积极通过扩大党内民主来探索使党发挥作用的有效组织形式，既顺应政党政治发展的大潮流，也与选举政治的要求相适应。这对于完善党的自身形象、扩大党的成员数量和群众基础不无裨益。但同时我们应看到，西欧一些共产党中确实也存在过于强调民主而忽视集中的问题。泛化民主而缺乏必要的集中统一和权威，可能使党涣散无力，内部派别斗争激烈，无法采取有效的统一行动。近年来以法共为代表的一些共产党党内团结等相关问题层出不穷，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有正确处理好民主与集中的关系。对一个政党来说，集中和民主同等重要。推进党内民主建设，不应简单地放弃民主集中制，而应根据时代变化的要求去探寻、发现如何更好地实现民主与集中相结合的方式和方法。从这个层面上说，正确处理民主与集中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攸关共产党发展前途的大问题，需要西欧各共产党进一步反思。

第四，在这次经济危机中，西欧各共产党在推动捍卫工人阶级权利的经济斗争中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从目前看，作用发挥得还不充分。总体来说，多数共产党的言语批判较多，实际行动力不够。英国《卫报》为此撰文认为，激进左翼已经失去了“金融危机所带来的政治机会”。这种说法未免失之武断，却也在一定意义上揭示了共产党面临的实践困境。在当前形势下，共产党尚有继续展现能力的空间，客观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工人斗争仍有很大的发展余地。因为任何一场危机的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影响都是滞后于经济影响的。随着经济的破坏性影响逐渐凸现，以工人集体反抗为主要标志的社会、政治回应也将进一步显现。2010 年初以来，西欧各国此起彼伏的罢工潮显然为此做了最好注脚；二是工人斗争亟须一个具有积极姿态的领导者。在此次危机中，西欧各国工会受到了来自左翼组织和人士的猛烈抨击。激进的观点认为，“在所有西欧国家，工会都在孤立和压制工人的行动……工会关注的主要是如何阻止欧洲工人团结起来反对其共同敌人——欧洲资产阶级”。温和的观点则区别不同情况对工会的不作为提出了批评，指出“在那些工会与执政的社民党或工党联系密切的国家，如英国，工会在千方百计地平息抗议；而在中右翼掌权的国家，如法国、希腊和爱尔兰，工会只采取了有限的行动”。工会在工人运动中领导作用的削弱，为各共产党提供了一个在实践斗争中重新获得立足基点的机会。当然，客观条件的优势是需要主观能动性来激发的。现下的西欧各共产党若要谋求获得新的发展，尚需付出更大的努力。     

 作者：于海青（1975－ ），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副研究员

  文章来源：  《马克思主义研究》  2010 年第 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