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工人党研究
李云鹏

［摘 要］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土耳其社会主义运动进入高潮，其领导核心之一是土耳其工人党。工人党主要通过议会斗争、工人及学生运动，在维护广大工人阶级利益，推动土耳其社会民主和法制化进程，维护土耳其独立与主权等方面作出了不可泯灭的贡献。它所提出的以 “民族民主统一战线”为代表的思想，至今仍然对土耳其社会左翼政党产生着影响。由于主观上的历史局限性与客观上的严峻斗争形势，工人党未能成功地领导本国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但它的兴衰为第三世界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提供了来自 “土耳其模式”的经验与教训。

［关键词］ 土耳其工人党 马克思主义 社会主义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在马克思主义和第二国际影响下，土耳其开始出现社会主义运动。俄国十月革命进一步促进了土耳其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1920 年 9 月，土耳其共产党宣告成立。但是由于意识形态、地缘政治等原因，马克思主义政党在土耳其始终受到政府的压制乃至取缔。20 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社会政治环境的改善，土耳其出现了众多社会主义政党，其中最主要的是土耳其工人党 ( TIP) 。工人党让土耳其民众第一次真正接触和了解到马克思列宁主义，并一度在土耳其掀起轰轰烈烈的工人以及学生运动，马列主义作为一股政治思潮长期在土耳其社会中保留了下来。

一、土耳其工人党兴起的背景

土耳其工人党的成立有着深刻的历史联系与时代特征，其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 20 世纪 20 年代的土耳其共产党; 其诞生离不开二战后国际格局的深刻演变; 其发展则与 20 世纪 60 年代初国内政局开始出现的有利条件息息相关。

(一) 20 世纪初的土耳其共产党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曾经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帝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 外部，在西方列强步步蚕食下，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内部，泛伊斯兰主义、泛奥斯曼主义、泛突厥主义、凯末尔主义、君主立宪、三权分立、无政府主义等思潮和主张激烈碰撞，民族分离主义运动不断高涨，阿拉伯人、希腊人、亚美尼亚人起义此起彼伏。1909 年青年土耳其党人领导和发动的资产阶级革命未能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帝国加入同盟国行列，战败后丧失大片领土并最终瓦解。1923 年 10 月土耳其共和国成立。

正是在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的激烈变动背景下，先是在德国和俄国土耳其人中，后是在帝国境内，出现了土耳其早期社会主义运动。最早的社会主义组织叫奥斯曼社会主义政党( Ｒevolutionary Hunchak Party) ，它宣传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开展工人运动，但在 1913 年后遭到政府的严厉镇压。1917 年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土耳其人民反抗帝国主义侵略以及苏丹政府腐朽统治的斗争，帝国境内安纳托利亚地区出现了一些宣传马克思主义与俄国十月革命的书籍与手册。1920 年，穆斯塔法·苏西在巴库 ( 今阿塞拜疆首都) 创立了工人党的前身土耳其共产党，开始将一些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作译成土耳其语。① 由于地理位置紧邻苏俄，土共党章和组织等都学习俄共，并接受共产国际与列宁的领导。

土耳其共产党自创立伊始，就致力于本国的反帝反封建革命。土共领导人认为，当前土耳其人民最主要的任务是打败企图让土耳其亡国灭种的英、法等帝国主义及希腊侵略军，同时推翻苏丹政府的反动统治。对于凯末尔领导的阿纳托利亚民族主义政权，土共采取了积极协助的态度。共产国际对土共的做法也表示支持。然而，在基本打败帝国主义侵略者并夺取国家政权之后，凯末尔将矛头对准了土共。这首先是因为意识形态对立。尽管凯末尔主义 “六大原则”中的国家社会主义与革命社会主义思想明显受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影响，但他希望土耳其成为一个三权分立国家而不是社会主义国家。

其次是出于地缘政治考量。凯末尔担心苏联把土共当成一个钉入土耳其的楔子，从而在土掀起社会主义革命浪潮，甚至将土变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②，因此对土共采取了严厉打击措施: 一是压力镇压甚至采取暗杀手段打击土共③，取缔其宣传刊物; 二是扶植傀儡，创建所谓的 “土耳其共产党”，与土共争夺影响力。但这个党既不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也不以阶级斗争为纲领，完全是凯末尔的工具，因此也不被共产国际所承认。20世纪 20 年代末，苏联开始与凯末尔政权修复关系，希望土耳其能抵御西方的扩张; 共产国际也将斗争的主要焦点从近东转向欧洲与远东; 以及在主观上对凯末尔资产阶级改良活动抱有幻想，这些都使得土共未能够充分调动起本国工人与农民阶级的革命积极性，因而革命斗争遭到失败。1923 年面对政府取缔，土共无力反抗，被迫转入地下。但是这一时期土共的理论与实践为土耳其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斗争积累了经验，为后来的社会主义运动培养了骨干。后来成立的工人党的一些领袖，比如工人党主席巴赫切·柏兰 ( Bahe Boran) 等都曾直接参加过土共的活动，该党的一些党员也是通过土共接触马列主义的，该党初期对马列主义的认识特别是对民族问题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土共的思想，该党后来提出的 “民族民主统一战线思想”实际上也是吸取了土共的经验与教训。

(二)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现的国际国内有利条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社会主义运动在世界范围内掀起新的高潮，国际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冷战局面形成。在二战中采取 “骑墙政策”的土耳其，在二战后又一边倒地投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阵营，成为美国遏制苏联南下扩张的排头兵。在这种大背景下，一方面，苏联加大了对土耳其的意识形态渗透，社会主义运动在土耳其掀起新的波澜; 另一方面，土耳其执政当局以及美国也加大了对土耳其社会主义运动的打击力度。

20 世纪 50 年代末，执政多年的民主党 ( DP) 政权在政治上日趋专制、不断强化伊斯兰色彩，积极与美国相勾结，土耳其的经济发展则长期陷入停滞。1960 年 4 月，土耳其爆发军事政变，民主党政府被推翻。次年，军队还政于民，制定了 《1961 年宪法》。新宪法赋予民众更大的政治权利与政治自由，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为工人党的崛起创造了契机。1961 年后，土耳其工人运动高涨，众多马克思主义小组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并形成了 20 余个马克思主义政党，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土耳其工人党。1961 年，伊斯坦布尔工会总书记夏邦·耶尔德兹、矿工工会总主席凯末尔·图尔克莱尔 ( Kemal Türkler) 、伊斯坦布尔新闻出版界工会总书记易卜拉欣·古泽吉尔 ( I·brahim Güzelce) 等正式创立了土耳其工人党。①工人党最初仅仅由工会工人组成，1962 年起，逐步吸纳了一些左翼知识分子和学生。

二、土耳其工人党的主要思想

迄今为止，在土耳其的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土耳其工人党的思想成果是最成体系、最丰硕的。工人党非常注重党的思想建设，其思想理论有力地指导了自己的一系列政治实践。但后期党内在某些重要问题上的思想分歧，最终导致了党的组织分裂。工人党的思想大致可以 1968 年为界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一) 前期的“民族民主统一战线思想”“民族民主统一战线”思想酝酿于工人党一大，成熟于工人党二大，是工人党前期思想成果的荟萃。

1961 年建党伊始，工人党就初步制订了党的纲领，即“推动土耳其的现代化进程，让广大劳动人民，包括工人阶级与广大知识分子同呼吸、共命运。把工人与知识分子组织起来并充当民主的先驱。”② 1964 年工人党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认为党的性质是“工人阶级政党”，党的任务是“以工人阶级为先锋，团结国内所有劳动人民，以法律方式夺取政权。”③工人党一大还对土耳其经济基础作了深刻剖析。时任党主席阿里·阿伊贝尔 ( Ali Aybar) 认为，过于自由的经济发展模式加上帝国主义国家的垄断资本涌入，导致国家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加剧，人民生活负担不断加重。广大工人阶级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基于此，土耳其必须走非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必须发展以国有经济为主导的混合型经济，尤其是对金融、能源、银行、重工业等的国有化改造。这是一种以国家宏观调控为主体的计划经济模式，但它并非是社会主义的发展模式，而是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一段特殊形态，最终目的还是要到达社会主义。④ 大会还提出了党对土地与私有制问题、政治问题以及外交问题的主张。在土地和私有制问题上，工人党认为，当前有必要对土地和私有制进行改革，但目前的条件还不适合采取过于激进的做法。

在政治问题上，工人党认为有必要对政府进行人事改革，因为工人阶级的利益在政府中根本得不到重视。在外交问题上，大会呼吁土耳其政府采取独立的外交方针，不要沦为美国的附庸。

1965年，工人党正式把 “党的性质是社会主义政党，党的目标是领导工人阶级夺取政权”明确写入党章①，这是工人党走向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1965 年土耳其工人党召开党的二大，其政治主张逐渐激进。阿伊贝尔在大会上指出，执政的正义党 ( AP) 代表的是帝国主义、大资产阶级与地主阶级的利益，土耳其的广大人民受到帝国主义与大资本家的双重剥削。基于此，土耳其有必要进行以工人阶级为先锋的第二次民族独立解放斗争②，并且社会主义革命与民族民主革命应该同步进行。工人党应该团结一切反帝、反封建的政治力量，主要应包括中间偏左的政治力量，比如奉行凯末尔主义的共和人民党。但大会上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部分党员认为土耳其应该先进行民族民主革命，然后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至于如何革命的问题，大会认为，可以在土耳其宪法框架下通过选举改变政权性质。基于此，有必要加强党的政治宣传工作。

后来，工人党将上述思想概括为“民族民主革命统一战线”思想，并作了进一步阐释，即:土耳其的民族民主革命应团结一切反帝、反封建力量，建立革命统一战线。这些力量包括工人、农民、中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其中工人阶级应该是最彻底、最进步的革命力量; 其次是农民; 最后是中产阶级，包括知识分子、学生、工匠、平民、公务员及军人。值得一提的是，工人党并没有将民族资产阶级纳入到革命力量中来，这是由于工人党认为土耳其民族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矛盾远大于其与帝国主义、封建势力的矛盾，因而民族资产阶级本质上不可能成为革命的帮手。③ 后来也有左派学者将阿伊贝尔此时的思想总结为“土耳其社会主义”。阿伊贝尔并不反对民族主义，他认为民族主义革命在不发达地区与社会主义革命是相辅相成的，主张民族与国家认同。事实上，阿伊贝尔已经批判性地吸收了凯末尔主义 “六大原则”中对于国家、民族、革命等问题的认识。

1964 年后，工人党开始关注农民问题，主要是农村的土地改革问题。可惜的是，工人党虽然认识到了农村土地分配严重不均的现象，并提出了分配方案④，后来也在国会提出了相关议案。但宏观长期来看，工人党对于解决土地问题的方案过于简单、绝对，并没有能够在全国的农村地区得到积极响应。⑤ 这一时期工人党还创办了当时颇有影响的《方向》杂志 ⑥，集中宣传了自己的思想成果，并将工人党的诸多思想理论化、系统化。

(二) 后期的主要思想

工人党二大之后，党内开始逐步出现分歧。在1968 年召开的党的三大上，工人党内部领导层出现了严重分歧，并且矛盾走向公开化。

1968 年 8 月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这一事件在工人党内引起很大震动，党内在对该事件的看法上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两派。党主席阿伊贝尔猛烈抨击苏联的入侵行为，他认为，苏联已经成为了一个独裁、集权的 “帝国”，尽管苏联已经成立近半个世纪，但在苏联， “民主”仍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苏联的官僚特权集团正在自己终结社会主义制度。阿伊贝尔同时认为，社会主义制度的精髓应该是“人的自由”，他非常痛恨官僚特权阶层，认为在土耳其由于奥斯曼帝国六百余年的封建统治遗毒，官僚特权思想根深蒂固，必须彻底铲除。基于此，阿伊贝尔认为，土耳其的社会主义道路绝不能照搬苏联模式，必须具有“土耳其特色”。土耳其国家的主权完整不能受到任何损害，土耳其民族的独立与彻底解放本身属于社会主义革命的重要范畴。这实际上是阿伊贝尔民族民主革命思想的逻辑延伸。而对于“土耳其特色”，阿伊贝尔则将其理解为民主社会主义，他认为，工人党的指导思想除了马列主义，还应该加入卡尔·考茨基和罗莎·卢森堡的思想; 土耳其现存的议会、法院等机构应该保留，这明显带有了民主社会主义的色彩。以巴赫切·柏兰为首的一部分工人党领导人则赞同苏联模式，同时指出，阿伊贝尔的思想很危险，它不是科学社会主义的道路，犯了修正主义、机会主义的错误，它会使党彻底沦为一个议会政党而失去战斗力。柏兰同时认为，阿伊贝尔本人实际上存在独裁的倾向。但柏兰并没有进一步提出自己的思想主张。为了统一思想，党的三大召开后不久，工人党又进行了讨论，但结果适得其反，两派爆发了激烈的交锋。思想路线的严重分歧和党的领导人之间的个人权力之争无疑加速了党的分裂。

1970 年，工人党召开党的四大。此时党内部分歧已经十分严重。由于 1969 年大选失利，阿伊贝尔派在党内失势; 柏兰派虽然在党内占据主流，但仍然有许多人反对他们; 党内也出现了一些中间力量，党中央对各省的基层党组织掌控力度变弱。此时工人党大致分为阿伊贝尔派、柏兰派、第三路线派、无产阶级革命派四个派别。后来，围绕如何看待 “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关系”、“革命阶级构成”等问题，这些派别又进一步分裂，有的甚至分裂出去另立新的左派政党。

由于思想上的严重分歧，党的四大没有取得有意义的重要成果，但党关于库尔德人问题的态度值得一提。工人党明确承认土耳其存在库尔德问题，并认为土耳其东南部库尔德人地区的贫困落后主要是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民族沙文主义共同造成的。工人党主张在宪法框架内赋予库尔德人更多的权利，支持库尔德人的民族斗争，并且认为库尔德人争取民族权利的斗争是可以和社会主义革命相结合的。但工人党反对库尔德人自治，更反对建立独立的库尔德斯坦。

长期的思想路线分歧和混乱以及党的领导层的争权夺利，使工人党失去成立之初的蓬勃朝气与战斗精神。面对 1971 年土耳其再度爆发的军事政变，工人党显得脆弱无力。政变后，包括工人党在内的众多政党被军方无条件取缔，工人党领导人柏兰、阿伊贝尔等被捕入狱。此后，尽管工人党于 1975 年重建，但党在思想上再也没有多少建树。1975年，以阿伊贝尔为首的 50 余名

前工人党党员成立“社会主义党 (SP)”，而柏兰一派则成立了土耳其劳动党 (EP) ，但两党的声望及影响与当年的工人党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

在工人党后期，工人党所创立的期刊逐渐成为工人党理论发展与思想宣传的主要阵地，比如《方向》 、《土耳其左派》( Türk Sol Yolu) 、《誓言》( Ant) 等杂志。党内不同派别基本上都有发出自己声音的杂志，其中也不乏颇有真知灼见的文章。比如，《方向》杂志就曾多次刊登工人党关于土耳其军队的论述。其中阿夫杰奥卢就曾指出土耳其军队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军队的不同性质。他认为，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军队主要由资产阶级组成，而土耳其军队则主要来自于广大贫苦人民，阶级的构成决定了土耳其军队其实是具有革命性的，不能完全将其视为维护资产阶级政府统治的工具。更进一步讲，土耳其的军事政变在客观上某种程度地促进了土耳其社会的法治与公正。在土耳其的反帝斗争中，土耳其军队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并仍将发挥重要作用。基于此，在土耳其的社会主义革命中，军队是必须要争取的一个重要力量而不应被排除在革命力量之外。① 阿夫杰奥卢的论述是颇有远见的，但遗憾的是，工人党高层并未将这些设想付诸实践。

三、土耳其工人党的主要活动

与土耳其共产党相比，土耳其工人党及后来从工人党中分裂出来的其他社会主义政党②开展了丰富的社会活动，有力地推动了土耳其社会的民主、公平与正义。工人党的活动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即议会斗争、工人运动、知识分子与学生运动。

(一) 议会斗争

工人党创立伊始，党的领导人并没有定下武装夺取政权的目标，而是寄希望于通过议会选举在 1961 年宪法的框架下夺取政权。因而工人党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是围绕议会选举③展开。1963年工人党成功吸纳了土耳其大国民议会议员尼亚兹与阿萨特，工人党的势力由此第一次进入议会。当年，工人党在议会先后 78 次提出议案，要求废除并修正部分反动、反民主的法律及法律条款。1965 年的议会选举是工人党的一次重要政治实践。在这次选举中，工人党参加了全国 54个省的选举，在选举过程中举行了数十次参与人数众多的公开演讲与公众集会，有力地宣传了工人党的政治主张，吸引了一大批工人、学生加入党，并夺得了 15 席、27 万多张选票，占选票总数的 3% 。④ 这次选举标志着无产阶级政党第一次在土耳其主流政治舞台上强有力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工人党在议会中开始将党的一大、二大的部分主张付诸实践，它所提出的关于改善工人工作条件、赋予工会更多权利等议案在议会引起了热烈讨论。然而，在 1969 年选举中，由于党内分裂，党的另一名领导人柏兰因不赞同党主席阿伊贝尔在工人党三大提出的政治主张而独立参选，加之共和人民党的“左化”也吸引了部分本属于工人党的选票，工人党仅获得 2 个议席，23 万多张选票。这也标志着工人党通过议会斗争夺取政权主张的失败。

 (二) 工人运动

工人是工人党的主力，工人党曾领导发起过一系列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党的许多领导人以前就是工会主席，有丰富的工人运动斗争经验。工人运动直接表达了工人阶级的政治诉求，与议会斗争相辅相成。

1963 年卡夫尔 ( Kavel) 工人罢工掀起了土耳其工人运动的大幕。那年1月，卡夫尔一家美资工厂的工人因不满老板日益严苛的工作条件发动罢工，罢工浪潮在卡夫尔地区迅速蔓延。许多妇女工人也加入到了斗争行列，成立了妇女工人组织去支持斗争。整个罢工活动持续了半年时间。① 当年 7 月，土耳其议会通过法案，首次承认工人具有罢工的合法权利，而工人罢工在此之前在土耳其被视为非法活动。

1970 年 6 月伊斯坦布尔大规模工人游行事件标志着土耳其工人运动进入高潮期，这也是土耳其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工人罢工运动。20 世纪 60 年代末，以工人党和革命工人联合会为代表的左翼政党及政治团体在土耳其社会中十分活跃，这引起了执政的正义党的警惕与恐慌，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法案来限制工会及相关左翼政党、政治团体的权利。工人党及其他左翼政治团体随即组织了针锋相对的工人罢工游行运动。这次游行主要集中在伊斯坦布尔地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参加游行的工人便突破了 15 万人。执政当局百般阻挠并宣布该地区进入了戒严状态，政府最后派出了大量军警，甚至不惜用坦克碾压驱散人群，造成 5 名工人死亡，数百人受伤。但工人们并没有向政府妥协，最终正义党政府被迫作出了一定让步。

20 世纪 70 年代后期，土耳其工人运动轰轰烈烈。此时土耳其整个社会分成了倾向社会主义的左翼与倾向民族主义的右翼，两派激烈争斗，街头冲突频繁发生，几乎每天都有数十人死于街头冲突。1976 年，聚集在塔克西姆广场的数十万工人突然遭到装甲车、机枪射击，结果造成大量人员伤亡。② 1979 年 5 月 1 日，工人党坚持举行大规模游行，有 330 名党员在游行中被捕。

(三) 知识分子的加入与学生运动

工人党最初排斥知识分子，认为他们在革命立场上存在摇摆性。但后来工人党吸纳了大量知识分子，尤其是高校政治学院和法学院教师，比如曾任工人党领导人的阿伊贝尔、柏兰等人就曾是高校教师。知识分子的加入为工人党进一步明确了党的章程，完善了党的组织，使党能够用更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党的阶级斗争。广大教师在教师工会的指导下，印制了大量宣传马列主义的书籍，编辑出版了部分宣传马列主义、工人党思想的杂志。宣传工作让更多的土耳其民众真正接触和了解了马克思主义，也有力地配合了工人党的议会斗争与工人运动。

学生是土耳其工人党后期的重要组成力量。1968 年，西欧多国爆发的反政府的左翼青年学生运动浪潮很快就波及了土耳其，并从伊斯坦布尔大学，迅速蔓延到了全国其他大学。20 世纪70 年代是土耳其青年运动的高潮，无数青年学子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感召下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并与政府及右翼民族势力发生激烈冲突，许多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青年运动领袖丹尼兹·格兹密斯是其中一位代表。丹尼兹在伊斯坦布尔大学学习期间加入工人党，并创立了受工人党领导的进步学生团体 “革命学生委员会”，该团体在抗议美国第六舰队进驻伊斯坦布尔，支援工人运动方面发挥了先锋作用。此后，丹尼兹到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接受游击队培训; 回国后曾两度被捕，又被释放。1972 年丹尼兹再度被捕，并被执行死刑。他临刑前最后一段话是-- “独立自由的土耳其万岁! 马列主义万岁! 工人和农民万岁! 土耳其人民与库尔德人民的伟大独立斗争万岁! 帝国主义去死吧! ”丹尼兹的这几句话曾让无数工人党人潸然泪下，他的事迹感动了一个时代的土耳其青年，他也因此被称作土耳其的切·格瓦拉①。在他的影响下，20 世纪 70 年代后期，尤苏普·阿斯兰与侯赛因·伊南分别创立了两支左翼青年武装继续丹尼兹的事业，直到 20 世纪80 年代初发生军事政变。但是随着工人党后期的分裂与离心倾向日益严重，有些青年左翼武装后来逐渐演变为极 “左”恐怖武装组织。

四、对土耳其工人党的评价

土耳其工人党存在不到 20 年，作为土耳其迄今为止影响最大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它在土耳其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尽管由于主客观原因，工人党没能领导本国无产阶级取得政权，甚至遭到失败，但是它在这期间高举马列主义的大旗，探索本国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坚持进行工人斗争、学生斗争和议会斗争，对在土耳其传播马克思主义，开展社会主义运动，促进社会进步，产生了积极意义，积累了深刻教训，也为第三世界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经验。

(一) 积极意义

土耳其工人党对土耳其社会主义运动和社会进步积极意义有以下几点。一是工人党具有明显的反帝反封建性质，它团结当时社会的进步力量，使土耳其执政当局不敢肆无忌惮地同美国相勾结，推动了土耳其的民主化进程。二是工人党第一次让土耳其广大民众真正接触到马克思主义，让马克思主义思潮在土耳其社会中生根发芽，至今仍然是活跃在土耳其社会的一股有影响力的政治思潮。而且当今土耳其社会中的土耳其共产党②、土耳其革命工人联合委员会 ( DISK) 等均或多或少受到土耳其工人党的影响。尤其是工人党的 “民族民主统一战线思想”对土耳其社会主义运动与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发展至今仍然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三是工人党有力地维护了广大工人阶级的利益，通过一系列罢工和议会斗争，迫使政府出台了工会法与社会合同罢工法，从法律层面改善了工人的工作条件、工作时间，承认了工会的合法地位。四是工人党第一次在土耳其由马克思主义政党提出了土地改革问题，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土耳其国会 1973 年 6 月颁布的土地农业改革法草案。五是从长期来看，工人党的社会、经济主张得到了共和人民党的认可③，并被后者在后来进行了实践，对土耳其经济发展道路产生了深刻影响。六是有力地配合了全世界的社会主义运动浪潮，为社会主义运动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发展提供了来自“土耳其模式”的经验与反思。

 (二) 教训与反思

土耳其工人党的失败教训同样值得深思，其失败既有客观层面的历史性因素制约，又有主观认识层面的局限性。客观因素有两点。一是凯末尔主义、泛伊斯兰主义在土耳其根深蒂固。经过40余年的官方灌输，凯末尔主义在西部发达地区广大民众间尤其是土耳其精英阶层、知识分子中得到广泛的认同。同样地，泛伊斯兰主义在土耳其有近千年的历史，对广大民众尤其是农村人口影响颇深。要实现这种思想层面的观念转变无疑是十分艰巨的。二是由于土耳其极为重要的地缘战略地位。美国在二战之后即把土耳其视为北约阻挡苏联南下的排头兵、巴尔干地区反共的急先锋，并在土耳其驻有军队。可以想象，即使土耳其工人党通过选举取得了政权，美国也断不会允许土耳其变成一个社会主义国家。

主观因素有五点。一是工人党没有始终坚定地把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党的指导思想，没有坚定地走科学社会主义的道路，到后期工人党高层思想混乱，既想走科学社会主义道路，又想走民主社会主义道路，从而踌躇不前。二是工人党没有建立起一个能够团结更多社会阶层的强大的统一战线，工人党多依靠城市里的工人、学生、教师、手工业者以及少数的农民，没有充分调动广大农民参与革命。工人党没有拿出切实可行的土地改革方案，这使得占人口七成的广大农民始终游离在革命主力之外。与此同时，该党对于本国的民族资产阶级也缺乏清晰的认识，始终把民族资产阶级推向革命的对立面。三是工人党内部不够团结，全党没能统一认识、拧成一股绳，也没能从全国统筹工人运动，这反映出党的组织与政治工作还比较薄弱。到后期甚至从工人党中分裂出一些其他小的党派，这无疑削弱了工人党的力量。历史的机遇稍纵即逝。到20世纪70年代末，国内外环境已不容工人党再有大的作为。四是工人党革命性不彻底，斗争性软弱。工人党没有认真思考过如何去推翻土耳其政府，更多是思考如何在现存制度的框架内实现某种改良，这决定了其革命的不彻底性。五是工人党对本国资产阶级抱有幻想，面对政府的威逼利诱，工人党没有能够坚定长期斗争的决心，遇到罢工失败、政府取缔就会妥协。

[作者简介] 李云鹏，中国人民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 《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