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希腊共产党“再激进化”评析
来源:admin 浏览量: 发布时间:2018-06-06 11:17:49
近年来希腊共产党“再激进化”评析
于海青
[内容提要] 在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特殊背景下,长期坚持激进主义意识形态的希腊共产党在理论和实践上进一步激进化,更加强调党的革命性和独立性,强化组织纪律与集中领导,拒绝与其他政治力量进行选举合作,疏离与批判左翼社会运动,以意识形态为界重构国际联系与渠道。对希腊共产党“再激进化”的评价,需把握四个关键点,坚持历史逻辑与理论逻辑相结合的思考和分析方法。
[关键词] 希腊共产党 再激进化 资本主义危机 西方共产主义运动
在当前欧洲的左翼和社会主义运动中,希腊共产党( 以下简称“希共”) 是最具争议性的政党。其激进的观点主张和特立独行的政治实践,一直是国内外左翼研究者关注、讨论的重要话题。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发生后,在希腊传统两极政治崩溃、激进左翼联盟崛起、社会运动高潮迭起的背景下,希共进一步“左”转,出现了明显的“再激进化”过程。正确认识希共当前的理论和实践,需结合其历史与理论发展逻辑进行深入分析。
一、希共“再激进化”的政治社会背景
21 世纪第一个十年末以来,在主权债务危机的直接影响下,希腊局势急剧变动,传统政治版图被颠覆,反建制与反资本主义运动风起云涌,为希共进行理论反思与制定新的战略策略创造了外部环境。
从政党政治发展看,自1974 年进入后独裁政治以来,希腊政治体制主要建立在中右翼新民主党和中左翼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两党轮流执政基础之上。在两大党长期执政下,希腊社会积弊深重,福利体系倾斜,分配不公扩大,腐败之风盛行,民众不满与日俱增。2010 年主权债务危机的爆发激化了长期积聚的社会矛盾,而经济治理乏力、与“三驾马车”签署了一揽子紧缩政策的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 简称“泛希社运”) 和新民主党,尤其成为民众愤怒情绪的宣泄对象。在充分体现了政治与经济危机综合效应的2012 年希腊大选中,传统政党纷纷被民众所抛弃,以激进左翼联盟为代表的左翼政党崛起,旧的左右政治分裂基础开始坍塌。2015 年1 月,激进左翼联盟胜选执政,给希腊传统政治秩序以致命一击,运行40 多年的两党轮流执政体制瓦解,希腊政坛步入激进左翼联盟主导的新时期。
在这一背景下,希共的制度内实践陷入极其严峻的困难境地。在希腊政治舞台上,希共是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左翼力量。直至20 世纪70 年代中期泛希社运兴起前,没有任何左翼政党可以与之相提并论。90 年代初,在苏东剧变影响下,希共发生分裂,得票率一度降至5%以下,但在21世纪后反转上升,在经济危机前的几次选举中支持率连续达到8%左右。而在与激进左翼联盟的选举博弈中,希共更是占据绝对优势。然而, 2012年的两次全国选举,希共被激进左翼联盟远远甩在身后。尤其是在6 月的选举中,希共支持率几乎缩水一半,掉落至4.5%,仅得到12 个议席,从议会第三位滑落至第七位。此后,希共一蹶不振,2015 年两次大选,希共得票率虽较2012 年有所回升( 1 月和9 月大选分别获得5. 5% 和5. 6% 的支持率) ,但整体上已经回落至20 世纪90 年代的水平。尽管希共在诸多分析中强调选举失利的客观原因,但面临自身发展困境,显然需要深入总结经验并确立新的发展方向,这成为希共进行理论重塑的主要动因。
同时,从制度外运动发展看,与反危机的紧缩政策伴生的“反紧缩运动”开启了希腊群众性反建制斗争的“抗议周期”。2010 年后,各种形式的反紧缩运动在希腊蓬勃发展。既有以工会主导的罢工、游行、示威等传统抗议斗争,也发生了在“阿拉伯之春”以及西班牙“愤怒者运动”影响下的“占领广场运动”,还出现了诸多“去激进化”的反抗斗争新形式,比如通过拒绝支付新增加的税收、在公开场合攻击政治家等来表达不满情绪的“公民不服从”行动,以及作为对紧缩措施带来的人道主义问题回应的“社会团结倡议”,即在民众自愿参与基础之上,致力于为受紧缩措施影响而致贫的移民和当地人提供食品及服务的多种运动机构,如社会医院、药店、杂货店、流动厨房、电工等。到底如何认识这些多样化的新运动? 换言之,应该如何界定当前希腊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阶段以及党在现阶段的任务、目标? 应该如何处理党与诸社会运动的关系? 这些新的形势和条件促使希共作出理论回应,并对自身进行再定位。
二、希腊共产党“再激进化”的主要表现
作为理论反思的结果,希共在实践中并未转变其战略策略方向,而是进一步强化了先前的认识,且在一些重要问题上愈益激进化。希共的“再激进化”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反思历史,重新界定社会发展阶段与党的斗争性质。2011 年11 月,希腊共产党和共青团组织在经过持续数月的充分讨论之后,《希腊共产党史》第二卷正式出版发行。该书着重探讨了1949—1968 年间( 并延伸至整个20 世纪40 年代) 希共的发展史。[1] 这一时期是希共历史进程中的一段重要时期,显著特点之一是希共对党的斗争性质的认识几经变化。在这个问题上,希共最初的观点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论”。1934 年1 月,希共四届六中全会决议指出,党的主要任务是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将被压迫人民从帝国主义和地方反动派的统治下解放出来。[2] 此后,在反法西斯抵抗运动以及希腊内战中,希共一直贯彻这一立场。内战失败后,希共对党的战略策略进行反思。1953 年,希共七届四中全会扩大会议搁置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而将“社会主义革命”界定为党的战略目标。苏共二十大后不久,希共于1956 年2 月召开七届六中全会,再次对党的斗争性质进行调整,强调未来希腊的革命变革“不是社会主义革命,而具有反帝民主革命性质”。这一调整在1961 年10 月希共第八次代表大会通过的新纲领中得到确认,宣称“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希腊首先必须摆脱对帝国主义的依赖,进行反帝民主革命”。在《希腊共产党史》第二卷中,希共重评这段历史,基本态度是肯定党在内战后向“社会主义革命”的转变,而否定和批评在此前后两个时期采取的战略,认为正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论造成了党在反法西斯抵抗运动中的一系列严重错误。而1956 年后希共的战略转变是右倾机会主义转向,主要特征是拒绝武装斗争,选择“通向社会主义的议会道路”,在实践中导致希共变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党的尾巴,陷入发展困境。[3]
之所以回溯这段历史,希共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阐明和论证党在当前时期的斗争目标和任务。与其历史论断相呼应,希共的相关认识也愈益激进化。在整个20 世纪80 年代,希共一直呼吁“与依附和垄断统治体系决裂”,进行反帝、反垄断的人民民主革命。[4] 即使在苏东剧变后的一段时间,希共虽然强调革命的必要性,但也承认革命条件仍在发展过程之中。1996 年希共第十五次代表大会制定了新党纲,作出希腊已进入“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时代”,“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即将成熟”,党的革命性变革将是“社会主义革命”等重要判断。[5] 2013 年希共第十九次代表大会再次修改党纲,从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分析出发,进一步明确指出希腊实现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已经成熟,因而为社会主义做好了准备,而希共的主要任务是为社会主义革命准备主观条件。[6]
第二,重修党章,强化党的组织纪律与集中领导。2013 年希共代表大会重新修订了1996 年以来希共一直实行的党章。希共新党章[7]延续了此前党章的主要精神,但“为了强化党的领导,更有效地参与群众运动,更好地指导工人阶级和群众组织的工作”,在一些具体规定上表现出更加严格的倾向。[8]比如,为了保持党的意识形态纯洁性和阶级意识,新党章除规定党员入党必须经由两名希共正式党员推荐外,还将党员预备期从此前的六个月延长至一年; 更加明确地提出使社区和工厂等基层组织成为将工人阶级联合起来的重要环节; 提出其他党的党员加入希共须经地方组织批准,而其他党的领导人加入希共则需经中央委员会批准; 强调党员必须阅读并推广党报《激进者报》和党刊《共产主义评论》; 尤其强化了党员责任,提出党员不仅要接受党纲,还要接受党的“意识形态”,不能接受“形而上学的教条和宗教”。
在党的组织建设方面,党章规定代表大会是党的最高领导机构,在党代会闭幕期间,中央委员会是其最高领导机构。在地方、地区、工会以及附属组织中可以进行内部讨论,但不允许在党的刊物上批评党的政策。党员有权表达意见,但党在立法机构和其他“公共部门”的当选代表,必须执行党的政策和决定。早在1996 年,希共就终止了一些“去集中化”的组织机制,比如为促进党内讨论并使党代会代表选举更加公开,曾允许地方和地区党组织组建一些小委员会。2013 年党章的一个重要变化是取消了基层组织与中央委员会之间的“大区委员会”。有观点认为,希共的这种民主形式更加趋于“集中化和等级制”,整体上呈现一种金字塔结构,使得改良派基本上被排除在党代会之外。[9]
第三,强调党的独立性,拒绝意识形态妥协与选举合作。在全国层面,希共从更具灵活性的选举策略转向彻底拒绝执政或参与政府的可能性。1974 年至20 世纪80 年代中期,希共总体上与社会民主党泛希社运保持着策略性的合作关系,在希腊议会的许多重要议题上支持泛希社运的立场,在“全国劳工总会”中也经常与泛希社运采取联合行动。1988 年,希共还从实际情况出发,与源自希腊共产党( 国内派) 、持“欧洲共产主义倾向”的“希腊左翼”( E. AR) 组建了政治联盟“左翼与进步力量联盟”( SYN) ,并在80 年代末90 年代初两次参与( 由右翼新民主党主导或参加的)政府。但在此后尤其是2010 年以来,希共的反议会立场愈益坚定和彻底。2012 年大选后,在激进左翼联盟获得组阁权的情况下,希共坚拒其抛出的橄榄枝,失去了提早组建政府的机会。2015 年激进左翼联盟执政后,希共对其批判日益尖锐,从指责其机会主义倾向,转向批评它已经“取代泛希社运成为新的社会民主党,成为资产阶级两极政治体系中新的一极” [10]。与此同时,希共也坚拒与国内其他激进左翼力量进行联盟协商,如2015年9 月大选后,希共一直回避与“人民团结”( LAE) 、“反资本主义左翼阵线”( ANTARSYA) 等议会外左翼小党进行对话与合作。
在地区或地方层面上,希共也越来越倾向于走孤立路线。1974 年后,希共一度试图通过与泛希社运在地方选举中的策略性合作,在体制内的政治竞争中扩大党的影响。20 世纪80 年代末,随着泛希社运的新自由主义右转,希共结束了这一选举结盟。21 世纪初,希共与其他激进左翼小党进行过一些临时性的地方选举合作,如2002 年和2006 年在地方选举中与从泛希社运中分裂出来的“民主社会运动”( DIKKI) 结盟。但在债务危机发生后,希共逐渐失去了参与地方政府的意愿,基本上已经不再寻求通过选举妥协来获得政治影响力。
第四,坚持独立的反资本主义斗争,疏离和批判其他社会政治运动。对于除了由其阶级工会——“全国工人斗争阵线”组织的工人运动外的其他社会斗争,希共一直采取质疑态度。比如对20 世纪末轰轰烈烈的反全球化运动,希共就认为这是一场淡化阶级斗争意义的机会主义运动,由于运动的异质性,导致它极易被帝国主义国家操纵,并认为该运动用全球化等术语替代阶级斗争,明显回避资本主义的核心问题而具有改良主义倾向。希共强调,男女平等、动物权利、环境议题等替代运动的实践相对于资本与劳动的矛盾是次要的,将随着资本主义的消亡而消失。
在希腊反紧缩运动中,希共以组织领导抗议、罢工为主要手段,以希腊政府、欧盟、北约以及各大经济垄断集团和组织为斗争对象,开展了大量街头政治行动,展现了在工人阶级中的传统影响力,但总体上继续奉行强化阶级身份的策略。主要表现: 一是突出“全国工人斗争阵线”的组织领导作用,拒绝与官方工会“全国劳工总会”和“全国公职协会”在罢工斗争中采取联合行动; 二是对非共产主义运动的批判更趋激烈,希共抨击资本主义危机下最具影响力、动员了20% 希腊人的“占领广场运动”的自发性与非正式性,批评其与工人运动相矛盾,不能成为革命主体等,希共是希腊唯一游离于运动之外的激进左翼力量。
第五,与其他激进左翼政党矛盾公开化,寻求重塑国际联系与渠道。在国际层面,希共与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主要参与党的争议和分歧公开爆发,尤其以2013 年第十五次会议未能按照惯例发表《共同声明》为标志,表明已运行近20年的共产党国际联合陷入意识形态的争论和困境。在地区层面,希共拒绝加入欧洲左翼党,并在2013 年组建了一个平行组织——“共产党和工人党倡议”。2014 年,希共还退出了欧洲议会中的共产党党团“欧洲联合左翼与北欧绿色左翼”。在双边党际关系中,希共更倾向于同意识形态相近的党交往,批判那些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新发展的共产党。如批评美共前主席萨姆·韦伯( Sam Webb) 2013 年在《21 世纪的社会主义政党应该是什么样的?》[11]一文中对共产党变革必要性的阐释,称之为“机会主义的翻版”,认为它是过去十年间共产党各种理论“调整”的发展顶峰,代表着一种“社会民主主义化倾向”,是“对共产主义运动原则和革命传统的彻底修正”。[12] 同时,希共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内外政策的批评也较为激烈,认为中国已成为资本主义地缘政治和全球化资本主义的组成部分,等等。[13] 2018 年是希共成立100 周年,希共将在雅典主办第20 届“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大会”。希共关注当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分裂及其面临的困难,强调将通过这次会议以及其他形式,推动“国际共运的革命性重组,因为这才是其唯一积极的前景” [14]。
三、怎样看待希腊共产党的“再激进化”
近年来,希共在西方左翼和社会主义运动中饱受非议。不少共产党或左翼人士批评其过于僵化和封闭,理论政策脱离实际。针对希共的进一步“左”转,甚至更为激进的希腊托派组织“国际工人左派”也指出,希共采取的“更像是第三时期[15]的斯大林式政策,而非转向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政治”,其目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排除与其他左翼力量合作和开展共同行动。[16] 第四国际—国际工人联盟网站刊发文章认为,希共已经从阶级合作转向极端宗派主义,罔顾工人阶级当前的思想意识状况,满足于口头指责激进左翼联盟的改良主义,不积极开展行动组织动员民众、呼吁激进左翼联盟政府履行承诺,这种态度促进了宗派主义的分裂,而非推动工人群众阶级意识的发展。同时,希共热衷于提不切实际的宣传口号,但“与资本主义决裂”也需要具体的行动。希共的社会主义是希腊版的“一国社会主义”,而只有与欧洲工人阶级和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共同斗争,才能最终在欧洲实现社会主义。[17] 在西方学界,对希共的分析也大多以批评为主。比如强调希共在选举过程中未能正确估算选票损失,不顾环境变化,将捍卫党的连续性视为保持和增加选举支持的唯一方式; 意识形态上的教条主义,使得希共狭隘地反对激进左翼联盟; 希共领导层担心参与政府或终止与其他激进左翼力量的对峙,将削弱其在党组织中的影响力,等等。
上述阐释体现了不同观点和立场的倾向性。笔者认为,正确认识当前希共的“再激进化”,还需遵循其历史和理论发展脉络,抓住以下四个层面的分析线索:
一是把握希共发展的历史连续性。任何政党的理论主张都不是主观演绎的结果,而具有与其历史演进相联系的形成与发展过程。在希共的百年发展进程中,它不断面临党内斗争,历经多次分裂和重组。20 世纪90 年代初,希共发生了一次重要分裂,彻底排除了改良派等内部不稳定因素,成为在意识形态上高度统一的政党。此后,希共一直恪守社会主义传统界定,坚持反议会主义路线。2013 年,希共虽然进行了领导层更迭,但前后任领导层的价值观与政治理念呈现明显的一致性与连续性。至少在目前缺少内外部颠覆因素的条件下,希共在意识形态上不存在出现方向性调整或重构的可能性。
二是观照希共的政党理念与政治定位。正如有的西方学者所指出的,希共实际上并不是缺乏理性,也不是不能预测其糟糕的选举结果,之所以抗拒“改变”,是因为它坚持更少依赖选举而更多依靠社会和意识形态的方法。[18] 换言之,如果以西方政党政治理论作为解释框架,希共是典型的政策取向型或使命型政党。与意识形态淡化及中间化趋向明显、多以短期内执政或参政为目标的政党不同,希共的目标是进行制度替代。同时,希共认为,在资本主义垄断力量存在的条件下,不可能建立起任何偏向人民的进步政府。因此,希共的政治定位非常明确,就是在现存情势下不谋求组建或参与政府,而是作为抗议党和反对派,致力于在工厂、大学、工会中进行政治动员,在整个希腊组织反建制和反资本主义斗争。
三是深入探究资本主义危机后希共陷入困境的原因。从苏东剧变后的演进看,激进主义是希共一贯的意识形态立场。但在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之前,希共一直在制度内政治中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发展态势。显然,激进主义意识形态与危机后希共的困境并不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资本主义周期性危机对西方左翼通常是一个利好因素,而希共明显未能把握时机分享危机红利。除激进左翼联盟崛起等客观因素影响外,在主观上忽视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多样性,过于强调反资本主义战略的整齐划一,自我孤立、隔绝于各种左翼进步运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希共的发展进程。塞浦路斯学者乔治· 哈拉兰博斯( Giorgos
Charalambous) 对此评论道,对希共而言,“当前的重要挑战就是要超越党自身的心理界限,在反资本主义斗争中争取所有可以获得的进步力量的支持” [19]。
四是落脚于分析社会主义的实现方式问题。这也是当下关于希共所有争论的实质与核心问题。实际上,在发达资本主义条件下如何实现社会主义,既是西方共产党长期难解的“斯芬克斯之谜”,也是困扰其政治实践的“阿基里斯之踵”。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坚持通过暴力革命夺取政权,但也曾提出进行合法斗争必要性的问题,强调“必须使用无产阶级所拥有的一切手段,包括借助于由向来是欺骗的工具变为解放工具的普选权” [20]。从实践看,在二战前和二战期间,西方各共产党大都主张通过革命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和建立社会主义。但在二战后,随着资本主义的相对稳定发展,工人阶级和民众革命意识普遍减弱,通过革命建立社会主义越来越难以实现。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共产党开始更加重视议会选举,尝试通过制度内合法斗争来增强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但是,自“欧洲共产主义”的“和平民主道路”提出之后,西方共产党在社会主义实现方式问题上就一直存在争议。而与“欧洲共产主义”党的观点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以希共等为代表的强调革命道路必要性的理论主张。苏东剧变后,西方共产党的分歧呈现愈加深化之势,表现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种是法国共产党、西班牙共产党和意大利重建共产党等传承“欧洲共产主义”的基本观点,坚持主张通过议会斗争的成功来实现社会变革,并渐进地用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来替代资本主义。另一种是以希共为代表的观点,尽管并不反对通过议会斗争争取政治权利的必要性,但认为议会道路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标,工人阶级要摆脱资本主义的剥削必须开展社会主义革命。就近几十年的实践而言,这两种选择都面临困难和挑战。持前一种观点的共产党整体力量和影响不断下滑,目前基本已经被边缘化,在各国政治光谱中多被新兴激进左翼力量超越,或在议会政治实践中依附于这些新兴力量;而希共也因强硬的反议会路线为自己的发展制造了许多障碍,导致党在激进主义的道路上愈行愈远。因此,对当前的西方共产党来说,正确认识和处理议会内和议会外斗争,准确把握二者关系的“度”,是一个不小的考验。而避免在议会选举和议会外运动之间走极端,明确自己的优势和目标所在,平衡好议会内外斗争的侧重点,是包括希腊共产党在内的西方共产主义运动谋求进一步发展要解决的关键问题。
注释:
[1]See On The History of the KKE,1949 - 1968,Volume 2,Athens:Sychroni Epohi,2011.
[2]D. George Kousoulas,Revolution and Defeat - The Story of the Greek Communist Party,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p. 87.
[3]Makis Mailis,“The Struggle of the KKE against Opportunism:The Experience from 1949 - 1968”,see from http: / /inter. kke.gr /en /articles /The - struggle - of - the - KKE - against -Opportunism - The - experience - from - 1949 - 1968 /.
[4]“Overview of the Congress”,see from http: / /interold. kke. gr /about /history /overview - congress /overview14 /index. html.
[5]“Program of KKE ”, see from http: / /interold. kke. gr /Documents /docprogr /docprogr5 /index. html.
[6]“Program of KKE”,see from http: / /inter. kke. gr /en /articles /Programme - of - the - KKE /.
[7]KKE, “ΠΡΟΛΟΓΟΣ ”, see from http: / /www. kke. gr /taytothta /.
[8]“Σχετικáμετι αλλαγ ε' στο προτεινóμενο Καταστατικóγια το 19ο Συν ε' δριο”,see from http: / /www. 902. gr /eidisi /politiki /7854 /shetika - me - tis - allages - sto - proteinomeno -katastatiko - gia - 19o - synedrio.
[9]Dan Keith and Giorgos Charalambous, “On the ( non )
Distinctiveness of Marxism - Leninism: The Portuguese and Greek Communist Parties Compared”, in Communist and Post -Communist Studies,Iss. 49,2016.
[10]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ection of the CC of the KKE,“Article Published in the Morning Star Newspaper on 22 /1”,see from http: / /inter. kke. gr /en /articles /Article - Published - in - the -Morning - Star - Newspaper - on - 22 - 1 /.
[11]Sam Webb,“A Party of Socialism of 21st Century: What It Looks Like,What It Says,and What It Does?”,Feb. 3,2011,see from http: / /politicalaffairs. net /a - party - of - socialism - in - the -21st - century - what - it - looks - like - what - it - says - and -- it - does.
[12]“International Criticism of Webb's‘A Party of Socialism for the 21st Century’”,see from http: / /mltoday. com/greek - communists- criticize - sam - webbs - qparty - of - socialism - for - the -21st - centuryq.
[13]Elisseos Vagenas,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China ”, in Communist Review,Iss. 6,2010,see from https: / /inter. kke. gr /en /articles /The - International - role - of - China /.
[14]Dimitris Koutsoumpas,“We Draw Conclusions,We Become
Stronger”,Dec. 28,2017,see from https: / /inter. kke. gr /en /articles /Dimitris - Koutsoumpas - We - draw - conclusions - we- become - stronger /.
[15]The Third Period,指共产国际六大提出的“第三时期”理论。
[16]Interview of Antonis Davanellos,“Greece's Radical Left after SYRIZA”,Feb. 24,2017,see from https: / /socialistworker. org /2017 /02 /24 /greeces - radical - left - after - syriza.
[17]“Communist Party of Greece: From Class Collaboration to Extreme Sectarianism”,Apr. 2,2015, see from http: / /litci. org /en / communist - party - of - greece - from - class - collaboration - to- extreme - sectarianism/.
[18]Giorgos Charalambous,“Understanding the Greek Communist
Party”, Sep. 2, 2012, see from http: / /blogs. lse. ac. uk /greeceatlse /2012 /09 /02 /understanding - the - greek - communist- party /.
[19]Giorgos Charalambous,“What about the Greek Communist Party?”,Aug. 27,2015,see from https: / /www. jacobinmag. com/2015 /08 /tsipras - syriza - debt - greece - kke /.
[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2009 年版第568 页。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双月刊) 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