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以来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态势分析
来源:admin 浏览量: 发布时间:2021-10-26 23:46:36
21世纪以来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态势分析
张淑兰
【内容提要】21世纪以来,南亚地区温和、激进和极端三种类型的社会主义运动呈现出不同的类型化发展态势,成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亮点。在国家层面上,虽然南亚各国社会主义运动仍然未能摆脱传统的碎片化发展态势,但各种类型的左翼政党纷纷开展联合斗争,联合的稳定性也有所增强;在地区层面上,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地缘空间格局明显增大,地缘重心呈现出从海洋到内陆的空间拓展趋势;在全球层面上,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国际联系网络呈现出密集扩张的趋势,表现出两个明显的扩张特点。总体而言,21世纪以来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整体力量仍然不够强大,未来一段时期内大有作为的可能性较小,但其发展前景仍然值得期待。
【关键词】南亚社会主义运动左翼政党政党联合
进入21世纪,南亚、南美和南非构成了世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的著名“三南”。其中南亚地区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孟加拉国和阿富汗8个国家。关于南亚地区的社会主义运动,国内学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2015—2016年有7篇关于南亚毛主义运动的论文,2016—2017年有2篇关于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论文。这些研究成果均围绕南亚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与现状、主要流派的思想与实践以及发展前景展开,较好地证明了南亚在世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重要性。不过,这些论文均没有对21世纪以来的发展态势进行重点关注和深入分析,研究范围也没有覆盖南亚8个国家,而是局限于印度、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和尼泊尔4个国家。前7篇论文的作者共3人,仅2人简单提及了孟加拉国和不丹,1人认为巴基斯坦和马尔代夫没有毛派;后2篇文献中有1篇简单提及了孟加拉国。有鉴于此,笔者从完整的地区视角出发,从国别、地区和全球系统三个剖析层面,对21世纪以来南亚地区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态势进行探讨。
一、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类型化发展的态势
依南亚地区左翼政党的一般分类标准,南亚社会主义运动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温和左翼政党领导的社会主义运动,坚持走议会斗争的道路;第二种是体制内激进左翼政党领导的社会主义运动,以议会斗争为主、群众斗争为辅;第三种是体制外极端左翼政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主张通过武装斗争推翻现有政权,建立新制度。
1、温和左翼运动自冷战结束后在整体上不断衰落,目前陷入低谷
南亚八国中6个国家的温和左翼政党是以20世纪建立的老党为主,只有马尔代夫和不丹是在21世纪才出现温和左翼政党。其中,印度的温和左翼政党主要是1934年建立的国大社会党和独立后分裂出来的人民党(世俗派)等派别。巴基斯坦的温和左翼以1967年成立的人民党和1986年成立的人民民族党为代表。孟加拉国的温和左翼政党主要是1972年成立的民族社会党和人民民族党。斯里兰卡温和左翼政党主要是1935年成立的兰卡平等社会党和1959年成立的人民联合阵线。尼泊尔的温和左翼力量包括1947年成立的国民大会党、1985年成立的亲善党、1997年成立的马德西人民权利论坛等。阿富汗比较特殊,进入21世纪前曾经有几个温和左翼政党,但2003年《政党法》颁布后,继续活动的主要是社会民主党和在司法部注册为国家祖国党的祖国党,此外还有1965年成立的人民民主党衍生出的一些温和左翼政党,如国家进步党、人民福利党等。不丹和马尔代夫的情况比较特殊,是进入21世纪后才出现温和左翼政党的。不丹的温和左翼政党主要有2007年成立的人民民主党、2013年成立的统一党和昆尼安党。马尔代夫的温和左翼政党主要有2008年成立的社会自由党和工党、2019年注册的劳工与社会民主党(简称劳工党),但2013年新《政党法》颁布后,前两个政党被解散,目前仍然活动的只有劳工党。
南亚传统老党的衰落已是共识。其中,海陆兼备国和岛国的温和左翼运动进入21世纪后不断衰落,目前陷入低谷。印度独立后,印度国大社会党几经分裂与重组,曾经在1996年大选中组成左翼阵线,形成与国大党和印度人民党三足鼎立的局面,但随后陷入分裂,导致其力量不断衰落;2002年又重组了社会党,但主要在中央邦和北方邦开展活动,在2004年和2009年的人民院选举中分别获得40个和23个席位,在2014年和2019年的人民院选举中分别获得7个和5个席位。巴基斯坦人民党自成立后一直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居主导地位,但21世纪以来,除了在2008—2013年间执政外,在全国层面一直都是在野党;2018年大选后,尽管其主席仍为国民议会议员,该党沦为信德省的地方性政党;人民民族党在2008—2013年间获得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的执政地位,但之后失去了这一地位。孟加拉国的民族社会党在1979年议会选举中获得8个席位;后来由于分裂,在1996年议会选举中只获得1个席位,2001年未能获得席位;在2008年、2014年和2018年的议会选举中分别获得3个、5个、3个席位,但2018年大选后的内阁名单中甚至没有民族社会党的成员;2020年10月民族社会党再次发生分裂。斯里兰卡的兰卡平等社会党由于几度分裂,自1994年以后再也没有单独参加议会选举;进入21世纪,斯里兰卡的温和左翼政党均作为越来越庞大的自由党的竞选联盟成员参加选举,政治影响力越来越弱,在2019年议会选举中,兰卡平等社会党连一个席位也未能获得。马尔代夫的温和左翼政党由一开始的两个变成了现在的一个,而这唯一的劳工党在2019年议会选举中未能获得席位。
南亚山地国的温和左翼运动经历过一个衰落期,近几年出现了重振迹象。在尼泊尔,国民大会党在冷战后经历了分裂与合并,2012年在吸纳了尼泊尔民主论坛后力量得到增强;2015年尼泊尔温和左翼政党出现大规模合并趋势,3个政党合并成立了尼泊尔联邦社会主义论坛,2017年另外三个政党合并组建了民族人民党,2019年尼泊尔联邦社会主义论坛又与新力量党合并组成社会党,2020年社会党再与民族人民党合并,组成社会主义人民党,拥有下议院34个席位,一跃成为议会第三大党。在不丹,人民民主党2013年成为执政党,统一党2018年成为执政党。在阿富汗,进入21世纪后新成立了民族统一党,其主席乌鲁米在2005年当选坎大哈省议员,2015年被任命为内政部长;2004年成立的团结党近两年较为活跃,目前大约有3万党员,每年至少举行两次大规模的集会活动,旨在捍卫阿富汗的和平与进步,声援美国被压迫人民的运动。 总体而言,与20世纪下半叶相比,进入21世纪以来南亚八国的温和左翼运动在整体上呈现衰落态势,陷入低谷,其中,岛国的力量是最弱的,山地国是最强的,海陆兼备国居于二者之间。
2、激进左翼运动的主体挺过了冷战结束后的头二十年,近十年出现国别分化
与温和左翼政党的情况相似,南亚八国中6个国家的激进左翼政党以20世纪建立的传统老党为主,马尔代夫和不丹较为特殊。印度的激进左翼政党主要是1920年成立的印共、1964年成立的印共(马)、1939年成立的前进集团和1940年成立的革命社会党。孟加拉国的激进左翼政党主要是1971年成立的共产党、1980年成立的工人党。巴基斯坦的激进左翼政党主要有1948年成立的共产党、1980年成立的斗争组织、1997年正式成立的工党、2012年由三个激进左翼政党合并而成的人民工人党。斯里兰卡的激进左翼力量包括1943年成立的共产党和1970年建立的人民解放阵线等。尼泊尔的激进左翼力量主要是1949年成立的尼泊尔共产党和1981年正式成立的工农党。阿富汗的激进左翼政党以1965年在苏联的直接帮助下建立的人民民主党影响较大,该党1978—1990年间是阿富汗民主共和国的执政党,1990年改名为“祖国党”,1992年被解散;其他的激进左翼政党如劳工组织、革命劳动者协会以及21世纪新建立的激进左翼政党组织几乎没有影响力。马尔代夫只有一个2017年出现的小型活跃团体“九十九”,该团体致力于在马尔代夫建立一个超越阶级和等级的社会主义性质的社会,但其行动只是通过推出独立候选人、举行和平抗议活动、与政府进行协商等方式影响政治。不丹一直没有激进左翼政党。因此,就激进左翼的力量而言,阿富汗、马尔代夫和不丹是南亚最弱的三个国家。
南亚有3个国家的激进左翼运动明显挺过了冷战结束后的头20年,但近十年来持续衰落。这3个国家是印度、斯里兰卡和孟加拉国。在印度1996年、1998年、1999年和2004年人民院选举中,印共分别获得了12席、9席、5席、11席,印共(马)分别获得32席、32席、35席、44席,其党员索姆纳特·查特吉成为2004年第14届人民院的发言人。然而,自2009年开始,印共(马)和印共在全国大选和各邦选举中接连失利。在2009年、2014年、2019年全国大选中,印共分别获得4席、1席、2席,印共(马)分别获得15席、9席、3席。在地方,以印共(马)和印共为首的左翼阵线2011年丧失了在西孟加拉长达34年的执政权,2017年丧失了在特里普拉的执政权,目前仅维持在喀拉拉的执政权。不过,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处于低谷的左翼地方政治出现些许回温。截至2021年6月,左翼政党除了在西孟加拉邦没有获得席位外,已经赢得喀拉拉邦和泰米尔纳德邦的立法会议选举,在比哈尔邦选举中也取得了较大进展。斯里兰卡的人民解放阵线在2002年宣布放弃暴力斗争,选择议会道路,且在2011年发生了分裂;斯里兰卡共产党从一开始就参与议会政治,1964年后开始获得政府职位,但进入21世纪后沦为斯里兰卡越来越庞大的竞选联盟的成员,在2015年议会选举中只获得了1个席位,在2019年议会选举中没有获得席位。孟加拉国共产党尽管也发生过分裂,但在1992年大选中仍然是全国第五大党;2007年开始致力于建立左翼阵线,2010年与孟加拉国工人党合并为新的孟加拉国共产党,但2011年退出了左翼阵线;2019年大选中又与其他左翼政党组成了左翼民主联盟,但仍以失败告终。
南亚有另外3个国家的激进左翼运动在持续衰落后,近几年出现了重振的迹象。这三个国家是马尔代夫、巴基斯坦和尼泊尔。马尔代夫的激进左翼团体实现了零的突破———尽管只有一个“九十九”运动团体。巴基斯坦共产党在1954年被宣布为非法,目前自称是共产党的力量有三支:第一支是伊姆达德·卡奇领导的传统共产党,只能在信德省公开活动;第二支是卡迪姆·塔希姆领导的,是2002年从前者中分裂出去的;第三支是贾米尔·艾哈迈德·马利克领导的,2012年在巴基斯坦选举委员会注册成功,该党自称是巴基斯坦官方承认的共产党,在2013年大选中没有获得席位,但在2021年1月主持召开了巴基斯坦的左翼联盟会议。此外,巴基斯坦斗争组织在2018年大选中获得了1个议席,是巴基斯坦激进左翼力量首次在国会拥有议席。尼泊尔共产党几经分裂,尼共(联合马列)在1994—1995年大选中获胜组阁,1997—1998年与温和左翼政党组成联合政府;工农党则组建了左翼阵线参与选举,长期拥有席位。进入21世纪,尼泊尔的各类共产党开始走向联合:2017年尼共(毛主义中心)与尼共(联合马列)组建左翼联盟,获得下院的174席和上院的42席,在全国7个省中的6个省执政;2018年尼共(联合马列)与尼共(毛主义中心)合并为新的尼泊尔共产党,同时获得其他激进左翼政党的支持,组建了联合政府。这是尼泊尔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第一次有四分之三的左翼政党在中央联合执政。
总之,目前南亚地区的激进左翼运动情况比较复杂,在印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和阿富汗的衰落接近谷底,在马尔代夫力量极其弱小,不丹完全没有,而在巴基斯坦却显现出重振的迹象,在尼泊尔则是蓬勃发展。
3、体制外极端左翼运动的主体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重振,21世纪以来力量明显增强,但近年来其武装斗争的形势渐趋严峻
南亚极端左翼运动的主体蓬勃发展。这首先表现在南亚八国中只有岛国马尔代夫没有极端左翼组织,其他7个国家都有。其次表现在,这7个国家中,除了斯里兰卡只有在1991年成立的锡兰共产党(毛)外,其他6国都有在21世纪新建立和发展起来的极端左翼政党组织和派别,而且它们不断采取联合行动。例如,印共(毛)在2004年建立,合并重组了印度东部、中部和南部地区的毛主义力量,经营和管理着跨三地的“红色走廊”,将南北分离的毛主义运动推向全国。2017年印共(毛)又开辟了一条“新的红色走廊”。孟加拉国的毛派组织在21世纪的活动力度也不断加大,2011年有13个极端左翼组织较为活跃,包括1968年建立的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和东孟加拉共产党,2004年成立的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毛主义者统一团结),2012年成立的孟加拉国马列毛主义者共产党等。而且,一些毛派组织采取了联合行动。如2005年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与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人民战争)共同开展了群众武装斗争。最后表现在,历史上极端左翼力量相当弱小的不丹和阿富汗,目前极端左翼力量得到很大发展。21世纪后,不丹的极端左翼力量增多,包括处于秘密状态的不丹共产党(毛)、2001年成立的不丹共产党(马列毛)、2007年成立的不丹联合革命阵线等。在阿富汗,活跃的极端左翼政党组织有1973年建立的阿富汗解放组织、20世纪80年代后期建立的阿富汗共产主义革命者核心(1991年改称为阿富汗共产党),2004年阿富汗共产党与另外四个马列毛主义政党合并组成阿富汗共产党(毛),2020年11月召开党的重建会议,加强党内建设,2021年发布了《阿富汗共产党(毛)宣布美国占领军撤出阿富汗的声明》。此外,阿富汗还有一个处于秘密状态的马列主义组织,2011年8月起该组织出版刊物《鹰》,宣传其政治思想,近年来在国际上较为活跃,2020年和2021年分别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共产党组织发表了各种联合声明或决议。
然而,南亚极端左翼的武装斗争形势却渐趋严峻。一方面,这是因为右翼政府的强力镇压。如印共(毛)2019年开始努力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但到目前为止收效甚微。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当代南亚社会主义运动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特征,即一直存在着体制外极端左翼运动转化为体制内激进左翼运动的普遍现象。也就是说,那些一开始以武装斗争为主的极端或激进左翼政党逐步放下武器,参加全国和地方的选举,在议会中影响中央和地方政府的政策措施。21世纪以来,以尼泊尔和巴基斯坦为代表,南亚越来越多的极端左翼政党宣布放弃武装斗争,转向议会道路,仍然坚持武装斗争的极端左翼力量越来越少。例如,尼泊尔的极端左翼代表是2015年成立的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革命),但影响力较弱,截至目前只是利用其机关刊物《革命毛主义观》进行宣传活动。巴基斯坦在21世纪的前15年有三支主要的极端左翼力量,其中两支是没有在选举委员会注册的两个巴基斯坦共产党,第三支是1995年建立的共产主义工农党。但是,2015年2月共产主义工农党与人民大会党合并,组成人民工农党,共产主义工农党不复存在;同年12月人民工农党又与主流的老工农党合并,成立新的工农党,同时宣布放弃武装斗争,采取议会斗争的道路;2020年9月该党发表《工农党关于全巴政党大会的意见看法》,认为全巴政党大会不太可能形成一场革命性的运动。孟加拉国在2019年4月有大约700名极端组织成员向警方投案,他们分别来自东孟加拉无产阶级政党、东孟加拉共产党、新革命共产党等。在这种情形下,那些坚持体制外武装斗争的极端左翼组织的处境越来越艰苦。
二、国内联合与联盟的态势
21世纪以来,在国别层面,南亚八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尽管存在类型化发展的差异,但在国内的联系网络上却明显呈现出共同的新趋势,即各种类型的左翼政党组织纷纷开展联合斗争,甚至进行了不同程度、不同范围的不断合并。在全国性大选或地方性大选之前,合并或联合的趋势尤其明显,往往多达十几个左翼政党共同组成各种名称的左翼联盟,而且这种联合的稳定性也有所增强。
首先,毛派党的联合统一。在印度,2004年印共(马列-人民战争集团)和印度毛主义共产主义中心合并,成立印共(毛),2014年印共(毛)又与印共(马列-纳萨尔巴里)合并,将南北分离的毛主义运动连接起来。在尼泊尔,2014年主要毛派政党首次“结盟”,尼共(毛)与尼联共(毛)、尼共(毛)、尼共(统一)、革命共产主义中心组成毛派党工作联盟,共同参与制宪进程;2017年尼共(毛主义中心)与尼共(联合马列)组建左翼联盟参加选举,2018年两党合并组建联合政府。在阿富汗,2004年5月阿富汗共产党(毛)成立,同年阿富汗人民解放斗争组织、阿富汗革命工人联盟和阿富汗共产党合并加入阿富汗共产党(毛),统称阿富汗共产党(毛)。不丹情况比较特殊,受印度和尼泊尔毛派组织的影响较大,2020年印共(毛)计划在比哈尔邦-尼泊尔边界建立一个革命区,便于与尼泊尔共产党和不丹毛派共产党联系。
其次,体制内温和左翼与激进左翼的联合统一,甚至是与中左翼政党的联盟。在印度,2014年大选前,印共和印共(马)等激进左翼政党与社会党和地方性政党合作,组成了左翼阵线;2017年印度红旗党并入印共。在2020年比哈尔邦立法会选举中,印共、印共(马)、印共(马列-解放)与全国人民党(RJD)结成了“大联盟”,与印度人民党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相比,得票率仅低0.03%。在巴基斯坦,左翼激进分子达成了共识:“必须团结起来,在21世纪巨大变化的条件下,改进过去的社会主义实验。”2017年底,巴基斯坦工农党、人民工人党、共产党等十几个左翼力量组成“拉合尔左翼阵线”,到2018年大选前加入的有17个左翼政党;2020年初,巴基斯坦的激进左翼成功出版了杂志《巴基斯坦左翼评论》。在孟加拉国,共产党、工人党和社会党等11个左翼政党先后于2001年和2007年组成左翼联盟,2018年有8个左翼政党组成左翼联盟,在2019年大选中又有8个左翼政党组成了左翼民主联盟,共同参加选举,并在2021年4月共同呼吁政府援助工人阶级。在斯里兰卡,从1994年开始,兰卡平等社会党、共产党一直与自由党合作,2006年兰卡平等社会党与共产党、民主左翼阵线、民族解放人民党等组成了“社会主义联盟”,且参加了自由党领导的“统一人民自由联盟”;在2019年大选中,有17个政党组成“人民自由联盟”参加选举。在尼泊尔,2005年,大会党、尼共(联合马列)、工农党、人民阵线和左翼联合阵线等共同建立了七党联盟;2020年4月社会党和人民党合并为社会主义人民党,并在2021年3月与奥利总理进行了政治磋商。在不丹,2010年德鲁克国民大会、民主党、民族民主党共同组建了民主联合阵线,其中,民族民主党和德鲁克国民大会的合作一直持续至今。
最后,与20世纪下半叶相比,21世纪南亚各国左翼的团结与合作均维持了较长时间,大部分持续至今,联合统一的稳定性有所增强。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各国政治生态的右倾化迫使左翼不得不作出思想和策略改变,联合政治和联合政府已经成为南亚地区的普遍现象;二是全球客观形势的连续恶化使然,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还没有完全结束,2020年又发生了全球性的新冠肺炎疫情,这些都促进了左翼社会主义运动的持续团结与合作;三是南亚国家的左翼政党在21世纪越来越得到文化艺术界和新闻媒体界的广泛支持。在印度,2017年马克思主义学者穆尔兹班·贾尔教授汇编了21位左翼知识分子和社会活动家反思印共和印共(马)等左翼激进派衰落问题的37篇文章,并为它们出谋划策。在巴基斯坦,尽管左翼政党在政界的力量很小,但在新闻媒体界的力量比较强大。在斯里兰卡,左翼政党在媒体和学术界的影响也较大,例如,人民解放阵线发动的反腐败运动在学术界、文学界和专业人士中获得了大量支持。
21世纪以来,尽管南亚八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实现了较长时间的团结与合作,但碎片化的趋势仍然存在。
南亚八个国家,除了马尔代夫,每个国家内部都仍然存在温和左翼、激进左翼和极端左翼三种类型的社会主义运动,且每一种类型的领导组织都不止1个,有的甚至多达十几个。尽管南亚的极端左翼常会转化为议会左翼,但印度的左翼激进党与社会运动的关系充分表明,总会有新的、更加激进的左翼组织从旧的组织中孕育出来且迅速成长起来。此外,那些联合或合并起来的政党与联盟内部仍然派系众多,分裂随时发生。以尼泊尔为例,2012年尼共(联合马列)的反戈致使尼联共(毛)仅执政了9个月便下台,2018年合并成立的尼泊尔共产党在2020年12月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导致议会最终被解散。2021年5月10日,尼泊尔众议院就总理奥利的信任案进行投票,尼共(毛主义中心)和大会党都投了反对票,奥利没有通过信任投票;5月24日尼共(联合马列)又发生分裂,将11名议员驱逐出党。在孟加拉国,观察家们认为,左翼政党并没有融为一体,还是各自为政,更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此并没有引起执政党的担忧。
南亚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碎片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分裂历史已经超过半个世纪,而联合统一的新征程只迈过了磕磕绊绊的十年左右。南亚是世界人种博物馆、宗教博物馆,思想观念复杂多样。尽管南亚左翼均戴着“社会主义”的帽子,但分别以不同的社会主义思潮作为指导思想,从经典马克思主义到新马克思主义、从列宁主义到斯大林主义再到托洛茨基主义、从毛主义到霍查主义再到生态社会主义等。这种多元的社会主义思潮,决定了左翼之间尽管有的时候能够团结合作,但更多时候是各自为政,甚至相互攻击和斗争。其次,南亚的左翼政党,不论新旧,均存在明显的个人崇拜现象或家族化特征。在21世纪刚实行政党政治的不丹和马尔代夫,这一现象还不是特别突出。家族化的典型代表是巴基斯坦的人民党,一直掌握在布托家族手里。存在个人崇拜现象的左翼政党比比皆是,如印度社会党的纳拉扬和洛希亚,印度共产党的罗易和南布迪里巴德、印共(马)的巴苏、印共(马列)的马宗达,全印前进集团的鲍斯,社会主义统一中心(共产主义)的高士;巴基斯坦工农党的法提亚布,斗争组织的拉尔·汗;孟加拉国民族社会党的伊努,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的托哈;尼泊尔大会党的德乌帕,亲善党的库玛尔,尼共(联合马列)的奥利,尼共(毛)的普拉昌达;斯里兰卡兰卡平等社会党的谷内辛格;阿富汗人民民主党的塔拉基;等等。随着其魅力型领导人去世或家族衰落,该政党组织要么影响力严重下降,要么陷入四分五裂状态,甚至不复存在。最后,这些左翼政党仍然存在十分明显的地方化特征,其活动范围大多局限在几个邦或几个城市,甚至是一个邦的一个城市或地区。例如,在印度,社会党原为全国性政党,后来逐渐衰落为地方性政党,21世纪主要在北方邦开展活动;全印前进集团和印度共产党主要在喀拉拉、西孟加拉和特里普拉等邦开展活动;巴基斯坦人民党主要在信德、旁遮普地区活动;孟加拉国民族社会党主要在库什蒂亚区活动,尼泊尔马德西人民权利论坛主要在马德西人聚居区开展活动;斯里兰卡兰卡平等社会党的活动主要集中在科伦坡;南亚七国的极端左翼政党一般均活动在丛林山区。这种地方化的现象非常不利于左翼运动的统一。
二、地区空间格局扩展新态势
21世纪以来,南亚的地缘空间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社会主义运动的地区空间格局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南亚”概念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的冷战背景下。初期,有6个国家被归于南亚,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1971年孟加拉国从巴基斯坦独立出来,南亚国家增加到7个。进入21世纪,2005年阿富汗加入南亚区域合作联盟,成为南盟的正式成员国,南亚国家变成8个。海陆兼备国仍然是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这3个国家在1947年印巴分治前都是原英殖民帝国控制的地区,位于深入印度洋的南亚次大陆的三边;岛国仍然是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山地国由尼泊尔和不丹两个国家增加到包含阿富汗在内的3个,南亚山地国的地域空间增大。阿富汗传统上是中东区域研究的一个国别,地跨西亚、南亚和中亚的战略枢纽地带。阿富汗加入南亚区域,意味着南亚与中亚和西亚的联系更加紧密。
21世纪以来,南亚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合法空间明显扩大。一是过去被认为非法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变成了合法的。阿富汗、尼泊尔和孟加拉国在二战后初期曾经允许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政党公开活动,但在冷战期间先后采取了禁止其合法活动的政策,而冷战结束后,特别是21世纪以来,先后允许其获得合法地位,公开开展活动。阿富汗自1979年苏联入侵之后政党活动基本停止,2003年颁布了《政党法》和《政党登记办法》,政党政治重获新生。尼泊尔的皇室和孟加拉国的军政权先后在1959年和1975年实行党禁,禁止政党组织活动,冷战结束后,两国先后在1990年和1991年恢复议会民主制政体,政党可以公开活动。二是过去没有的变成了合法存在的。进入21世纪后,马尔代夫和不丹首次正式开始实行政党政治。在21世纪之前,不丹一直实行世袭君主制,直到2008年第一届议会通过宪法条例,实行现代议会民主制。马尔代夫在1965年独立之初实行苏丹制,1968年实行总统共和制,但不允许政党参与总统的选举,只能通过利益集团和个人联盟来参与竞争,直到2008年新宪法通过,才允许政党通过注册合法开展活动并参与竞选。因此,只有进入21世纪后,南亚八国才全部实行现代政党政治,允许政党通过注册公开开展活动。 21世纪以来,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地缘重心向内陆拓展。这表现在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
从宏观层面看,明确以“社会主义”为发展方向的国家由海陆兼备国和岛国拓展到山地国。在20世纪,作为海陆兼备国的印度、孟加拉国和岛国斯里兰卡构成南亚地区社会主义运动的重点区域。孟加拉国1972年的宪法规定,“民族主义、社会主义、民主主义和世俗主义” 是孟加拉国建国的四大基本政治原则。印度1976年的第42次宪法修正案将“社会主义”正式写入宪法规定的“国家性质”中。斯里兰卡1978年的宪法规定,“斯里兰卡是一个自由、拥有主权、独立的民主社会主义共和国”。进入21世纪,山地国尼泊尔的2015年宪法第一次规定,“尼泊尔是一个以社会主义为发展方向的联邦共和国”,这是一个重大的发展。
从微观层面看,三种类别的社会主义运动重心均呈现从海洋到内陆的空间拓展趋势。如第一部分所述,在这三种类别中,温和左翼运动自冷战结束后在整体上不断衰落,在21世纪陷入低谷,但近年来在三个山地国均出现了重振的势头。体制内激进左翼运动情况比较复杂,不存在地缘上的国别一致性,海陆兼备国之间、岛国之间、山地国之间都存在差异。整体看来,体制内激进左翼运动在冷战后挺过了约20年,但2009年后持续下滑,目前临近谷底。然而,近年来海陆兼备国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以及山地国尼泊尔的激进左翼运动开始复苏。体制外极端左翼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重振,进入21世纪后力量明显增强,覆盖了南亚除岛国马尔代夫之外的7个国家,而且,其地缘重心集中在印度东北部山区,蔓延至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以及山地国尼泊尔、不丹和阿富汗。由此可以看出,21世纪以来,南亚岛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在不断衰落,而山地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蓬勃发展,海陆兼备国处于前两者之间,整体上明显呈现出从海洋向内陆迅猛拓展的地缘格局新态势。
四、联系网络国际化的态势
进入21世纪,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国际联系网络呈现密集扩张趋势,有两个明显的扩张特点。
1、温和与激进左翼运动的国际联系网络仍以地区外的国际组织为主,但国际组织的网络数量和覆盖的南亚国家数量均明显增加,且两种类型左翼运动的国际联系呈现出交织的态势
首先,温和左翼运动的国际联系网络和覆盖的国家均明显增加。20世纪其国际联络组织主要有1938年成立的第四国际(FI)、1951年成立的社会党国际(SI)、1953年开始的亚洲社会党大会(ASC)、1963年重组后的第四国际和1974年成立的工人国际委员会(CWI),21世纪新增加了2013年在德国莱比锡成立的进步联盟(PA)。就覆盖的南亚国家而言,第四国际的南亚正式成员党有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斯里兰卡的新平等社会党(NSSP)、巴基斯坦的人民工人党(AWP),印度的激进社会主义团体是其永久观察员。亚洲社会党大会的南亚创始党包括印度人民社会党和巴基斯坦社会党,尼泊尔大会党是其观察员,1956年尼泊尔大会党和斯里兰卡自由党同时成为正式成员。1961年亚洲社会党大会停止运行后,社会党国际在南亚的成员开始增多。巴基斯坦人民党在1989年被接纳为咨询员党,2003年成为正式成员,是南亚地区的重要代表,党主席扎尔达里曾担任社会党国际的副主席;尼泊尔大会党也在1989年成为咨询成员党,1999年成为正式成员党;印度国大党最初在1993年加入,后退出,但在2014年被重新接纳为正式成员。工人国际委员会在20世纪的南亚代表是巴基斯坦斗争组织和巴基斯坦工党,不过,2019年的南亚成员党只有印度的新社会党(替代)和斯里兰卡的统一社会党。进步联盟的南亚成员党包括印度的国大党和社会党以及印度民主协会(IAD)、巴基斯坦人民民族党、尼泊尔的大会党、斯里兰卡的自由党、马尔代夫的工人与社会民主党,其中印度民主协会较为活跃。由此可以看出,在21世纪,南亚更多国家的更多温和左翼政党加入了更多的国际组织。
其次,激进左翼运动的国际联系网络一直都以1998年成立的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为主,该会议的南亚地区成员党逐渐增多:1998年成立时印共和印共(马)参加了会议,2006年巴基斯坦共产党与其建立联系,2007年后巴基斯坦、尼泊尔和斯里兰卡的共产党不时参加会议,自2010年起孟加拉国共产党和工人党参加会议。 最后,温和左翼与激进左翼的国际联系在21世纪出现了交织趋势。这主要表现在他们均参加了2000年开始的亚洲地区新的政党国际组织———亚洲政党国际会议(ICAPP)。巴基斯坦人民党参加了首届大会。自2006年第四届会议开始,参加会议的政党有了官方的统计数据,当时南亚地区只有阿富汗和不丹没有政党参加,其他六国的温和与激进左翼政党均有代表参加。2010年阿富汗的伊斯兰党第一次参加该会议,2016年不丹的人民民主党、和平繁荣党第一次参加该会议。
2、极端左翼运动的国际联系网络以地区层面的明显扩张为主,同时增加地区外联络
首先,南亚极端左翼的地区性自组织在21世纪实现了零的突破。2001年7月在印度中部山区的丛林地带,10个南亚极端左翼党派组织建立了南亚毛主义政党和组织协调委员会(CCOMPOSA),包括印度的5个极端左翼政党、孟加拉国的3个极端左翼政党、斯里兰卡的锡兰共产党(毛)和尼泊尔革命共产党。2002年东孟加拉共产党(马列-红旗)作为正式成员加入,2004年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毛主义布尔什维克重组运动)和不丹共产党(马列毛)共同作为观察员加入。至此,该组织的覆盖范围由岛国与海陆兼备国拓展到了山地国,只余海陆兼备国巴基斯坦、岛国马尔代夫和山地国阿富汗。马尔代夫本身没有极端左翼政党,而阿富汗直到2005年才由于加入南盟而成为南亚成员,其极端左翼政党一直是革命国际主义运动(RIM)的主导力量。
其次,由南亚极端左翼政党发起和建立的全球性国际组织重新焕发了生机。1984年,尼共(火炬)联合印度的革命共产党领导委员会、印共(马列-中央重组委员会)、斯里兰卡的锡兰共产党(北京派)等18个毛主义政党建立了革命国际主义运动(RIM),这是当时世界上毛主义政党进行联系的国际平台。但随着冷战的结束,其活动日益减少,2007年停止活动。然而,2012年,在印共(马列-纳萨尔巴里)、阿富汗共产党(毛)等党的倡议下,该组织得以重建,其成员还包括尼共(毛主义中心)、东孟加拉无产阶级党、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杜塔)。 最后,全球性国际组织联络的变化与增强。“变化”体现在与冷战时期建立的马列主义政党和组织的国际会议(ICMLPO)关系上。该组织包括两个互相独立的同名组织,分别为信仰毛主义的“国际通讯”和信仰霍查主义的“团结与斗争”。根据这两个组织的官网显示,截至2011年7月,参加第10届“国际通讯”国际会议的南亚成员党包括孟加拉国共产党、印共(马列)、印共(马列-临时中央委员会)、尼泊尔共产党(马沙尔);截至2021年2月,“团结与斗争”国际会议第26次全体会议南亚成员党及组织包括孟加拉国共产党(马列主义)、印度革命民主组织、巴基斯坦工人阵线。“增强”体现在与新世纪新组织的联系上。2010年40多个极端左翼政党组织发起建立了革命政党和组织的国际协调(ICOR),现在其成员增加到了60多个。根据其官网显示,南亚成员党包括阿富汗的马列主义组织、孟加拉国的共产党和社会党、印共(马列)的两个派别、尼泊尔共产党(马沙尔)和尼泊尔爱国人民共和阵线(PPRF)、巴基斯坦的全巴工会联合会、斯里兰卡的新民主马列主义党(NDMLP)。
总之,21世纪以来,南亚八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在承继其20世纪下半叶已出现的碎片化发展态势之外,在地区的空间格局、国内和国际的网络联系方面均呈现出共同的发展新态势。同时,南亚的社会主义运动存在着类型化发展的差异,其中,毛派运动是世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的亮点之一,但由于传统的温和左翼和激进左翼目前基本上陷入发展低谷,因此,南亚整体的社会主义力量仍然不够强大,在未来一段时期内复兴的希望比较小。但是,考虑到21世纪以来南亚左翼运动的不断反思与调整和不断增强的大联合趋势,而且其稳定性超过20世纪下半叶的各种联合,因此,21世纪以来南亚社会主义运动的态势是值得肯定的,未来的发展也是值得期待的。
[作者简介]:张淑兰(1968-),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副所长,山东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青岛266237)。
[文章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