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社会思想及其当代启示
来源:admin 浏览量: 发布时间:2021-03-20 11:10:00
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社会思想及其当代启示
郭凤志
研究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对于深入把握马克思恩格斯以无产阶级解放为主题,以超越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共产主义美好社会为宗旨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也为当代中国文明社会建设提供了实践指导。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经历了恩格斯对英国文明社会的阐释、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辩证理解,到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文明社会构想的发展过程,其中共产主义文明社会思想是马克思恩格斯倡导的文明社会思想,具有丰富内涵和现实启迪意义。
一、引 论
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前,西方启蒙学者使用“文明社会”概念以区别于传统的中世纪社会,旨在表达由于理性力量的增强,人和社会的发展摆脱神的主宰而形成的进步状态和特质,文明社会即理性社会和世俗社会。文明社会之“文明”在于它更加注重人的主体作用,并从中引申出人的价值、人的尊严和人的自由等人的解放诉求。马克思恩格斯对文明社会的理解奠基于人类社会基本矛盾即一定的经济基础和政治上层建筑辩证关系的基础之上,赋予文明社会以“认识论的蕴涵”,挖掘文明社会的唯物主义基础和制度根基。他们认为,人不是抽象的存在,只有在社会历史条件中,文明社会的本质、人的问题才能得到科学说明,“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生产方式对社会发展具有决定作用,由此,马克思恩格斯奠定了文明社会的唯物史观基础。
马克思恩格斯先后以“文明时代”“文明国度”“文明世界”“文明社会”“文明制度”“资产阶级文明”以及“文明人”等概念表达其文明社会思想。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形成阐述文明社会的理论体系,但有一条线索为我们理解文明社会提供了重要根据,即马克思恩格斯把“文明社会”“现代社会”与资产阶级文明、资本主义文明作为同构概念使用,“‘现代社会’就是存在于一切文明国度中的资本主义社会”,而“资产阶级即资本的发展”。依据上述观点,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中最初的文明社会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指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文明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现代社会基本上属于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表述。文明社会是现代社会,而资本主义是现代社会的政治本质。我们可以根据现代社会反观文明社会,可以根据文明社会的资本主义形态把握其发展趋势。当马克思恩格斯从人类社会历史长河中定位和审视文明社会时,是从历史发展的实际出发,贯彻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对文明社会的论述是辩证的、发展的。显然,马克思恩格斯使用的文明社会概念是要“借言赋意”,以对其作出更为科学的阐释。
如何理解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的丰富蕴涵?这需要以恩格斯对工业革命基础上的英国文明社会的勾勒为基础,以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辩证阐述为过渡,以建成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文明社会思想为归宿,把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置于唯物史观视野下,从不断的丰富和生成中加以整体把握。
二、恩格斯关于英国文明社会的结构分析
恩格斯通过对英国文明社会形成中的文明要素作出的结构分析和概括,揭示出英国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现代文明社会的缘起、社会结构特征及其发展趋势。
1.经验主义和个人主义文化奠定了英国走向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精神基础
恩格斯在《英国状况·十八世纪》一文中,揭示了文明社会在英国发育、形成的历史过程,展示了英国文明社会的现代性特征对人类具有的普遍意义。社会革命促进了英国社会结构的根本改变,具有文明社会形态的典型意义。恩格斯指出,在西方现代文明的创建中,“德国、法国和英国是当代史上的三个占主导地位的国家”,但17世纪英国进行的资产阶级革命的变革意义更加广泛、深远和重大,它确立了内阁制、创建了现代意义上的责任政府,为资本主义发展提供了合理的制度框架。恩格斯如此看重英国的社会革命,强调对“这一点需要更详细地加以探讨”,主要原因是英国资产阶级在进行政治革命后,又进行了一场以“社会经济结构”革命为基础的工业革命,从根本上改变了英国封建的生产方式,从而建立了资本主义的现代社会结构。
首先,英国经验主义哲学世界观为工业革命提供了现代意识形态引领和精神动力。英国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最终确立,得益于英国工业革命的经济奠基。形成于英国的经验主义区别于欧洲大陆理性主义的是前者更多关注“知识”的“有用”性,重视实践。马克思恩格斯曾经高度肯定英国的经验主义与科学的结合推动了英国的快速发展。恩格斯针对18世纪欧洲的历史情境指出,当时的德国人钟情于哲学革命,法国热衷于政治革命,造成了日耳曼语民族与罗曼语民族的对立发展,形成了两个片面的国家。英吉利民族作为日耳曼语民族与罗曼语民族的合体,本身是矛盾体的存在,是截然相反的东西的合一,这使英国人始终处于一种矛盾状态中。“由于培根未能用他的理性解决唯心主义和实在论的矛盾,人们就认为理性根本不能解决这个矛盾,干脆把唯心主义丢到一边,而把经验看做是唯一的拯救良方。”因此,英国人对理性采取了冷淡态度,强调经验的力量,注重对经济、历史的观察,对社会变迁的原因和规律、商业文明所面临的问题进行研究探索。培根早于英国工业革命一个世纪而提出的“知识就是力量”的哲学理念,为英国形成独有的工业民族精神和实业精神提供了重要的价值观。“经验主义出于英国的忧患,磨炼于英法的竞争,成熟于大不列颠的称霸。”它被视为英国富国强邦的宝典,崇尚经验的哲学引领英国在实践方面领先于德国和法国。最终,德国、法国均由于各自的片面发展而被英国所超越。
其次,在资本主义反对封建主义的过程中,个人主义成为“英吉利民族”的自觉意识,为英国创造空前的物质文明提供了精神力量。个人主义蕴含的文明要素在于它确立主体意识和人的独立性以及形式上的社会“个体性品质”。为适应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英国经验主义把个人与利益紧密结合,使个人“合理谋利”成为社会的首位价值,这对个人潜能是一种极大的唤醒和激发,为工业革命输送了强大的精神动力。英国经验主义更加肯定个人,强调每个人的经验都不同,每个人的经验都应得到珍视。个人意识衍生出个人主义,个人独立性强化了主体意识,主体意识生发出个人的自由权利,“带出个人自由与权利、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社会性契约关系,并开启盎格鲁-撒克逊式的个人主义——一种在道德、政治与社会层面上强调个人价值的意识形态”。英式经验主义、个人主义成为现代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也衍生出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自由、民主、法治、理性、人权等理念,从而使启蒙运动以来强调的人本主义演化为以个人为本,个人主义价值观深入人心。
由此,恩格斯指出:“只有英国才有一部社会的历史。只有在英国,个人本身才促进了民族的发展并且使发展接近完成,而没有意识到要代表普遍原则。”恩格斯对英国文明社会的分析,对于我们理解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具有普遍意义。从社会结构特征、实践基础和人的存在方式来说,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社会以私有制为基础,以工业生产为基本生产方式,以个人主义为主导价值观。就个人主义对文明社会的积极意义来说,从表层上看,它为个人追求财富提供了内在动力,从深层次上说,它表明在反对中世纪封建主义的斗争中人的自我意识在宗教奴役下的觉醒,个人解放程度的一定提升以及确立人的能动性在塑造社会面貌中的积极主导地位,同时,人也成为孤独的原子。个体构成社会生活的出发点和绝对基础,个人主义成为现代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
2.以科技进步为支撑的现代生产方式奠定了文明社会的物质基础
英国是人类历史上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发源地,技术进步助推了工业革命,机器大工业生产方式建构了现代社会的经济结构。在历史唯物主义视阈中,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机器体系在建构人的存在方式中处于重要位置,工具是生产力技术构成的核心要素,工具状态影响人的历史命运。“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英国之所以率先进入文明社会,关键在于英国的工业革命通过生产力的提速使生产关系发生了彻底革命,“英国工业的这一次革命化是现代英国各种关系的基础,是整个社会的运动的动力……它的第一个结果就是利益被升格为对人的统治。利益霸占了新创造出来的各种工业力量并利用它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由于私有制的作用,这些理应属于全人类的力量便成为少数富有的资本家的垄断物,成为他们奴役群众的工具”。工业革命确立了资本主义制度的经济基础,造成生产力的空前解放和发展。经济奇迹的秘密是支撑工业革命的科技创新、观念变革等的推动,经济发展主要靠人力资本开发实现,这标志着人类利用自然力和人的精神能动性的巨大进步,工业革命是人类本质力量的提升,而人的解放依靠社会经济发展也获得了推进,这是英国进入现代社会的关键支撑。
现代生产实践方式的机器化及其普及,使文明程度得到提高。“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资本为了逐利无疆界地奔走于全世界,以新的生产方式决定性地开辟了世界历史,使建立在资本基础上的新文明社会形态成为一种影响世界的文明。
工业生产方式建立后,英国人大约用了80年时间,通过斗争扫清了建立现代文明社会的精神障碍,使现代经验主义、个人主义文化由国家哲学逐渐社会化、大众化,一个以激发个体活力推动“文明社会”建立的时代到来了。不同于荷兰海盗掠夺型资本主义、德国高利贷型资本主义,英国工业资本主义以理性和科学培育出的民族工业精神成为其持续发展的动力。因此,恩格斯指出:“如果说文明是实践的事情,是社会的素质,那么英国人确实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人。”
18世纪英国通过内生性发展实践使自身具备了文明社会的典型结构。“文明社会”之文明主要从工业化生产方式,基于自由、平等、民主的理念以及注重参与和法治的现代民主政治,以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为标志的资产阶级文化的三维结构中体现出来。其中,政府始终发挥强有力的主导作用。英国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过程,是人力的极大开发和人的需求的极度扩张过程,是其在器物、制度和文化上取得现代化成就的大发展时期,是人摆脱自然压迫、社会压迫和蒙昧主义而取得重要进展的时期。同时,对殖民地的掠夺进一步加强了英国的综合国力。
《英国状况·十八世纪》发表于唯物史观形成前夜,但是,恩格斯从工业生产方式角度看待英国文明社会基础的观点已经超越了启蒙学者推崇的理性文明社会历史观。而唯物史观创立后,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视野则转变为从人类社会发展普遍规律的高度观察文明社会,以“现实的个人”和“现实的人类”批判“抽象的人”,把文明社会置于“大历史”中定位定性,发现了贯穿于文明社会以及人类历史始终的内在动力,突出强调了生产力、经济结构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确立了无产阶级解放与建构真正文明社会的必然联系。
三、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制度审视丰富了其文明社会思想
唯物史观创立后,马克思恩格斯对文明社会的阐释是以对资本主义制度或资本关系的历史性批判方式而展开的,对文明社会的认识也更具辩证性。在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当时文明社会的一般含义指的是现代社会或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和‘资本家’是‘资本主义’的支架并赋予其含义”,资本主义基本制度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成为把握文明社会的通道。因此,在唯物史观视阈下,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文明社会的认识已经上升为对资本主义文明一般性的认识。
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文明社会也是历史的,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生变化的。因此,考察文明社会必须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科学技术与生产力都是在资本关系的操纵下运转的,从中都能瞥见资本的魅影。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对文明社会的认识是伴随对资本认识的不断深化而丰富的。当把资本主义与中世纪相比较肯定其历史进步性并认定其为文明社会时,他们对资本主义文明是持肯定态度的。但随着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双重性认识的不断深入,他们揭示了文明社会运作的实质是“资本逻辑”的运动,揭示了在文明社会中资本的主体性主宰了人的主体性,人被物化、无产阶级成为资本增殖工具的残酷事实时,他们把矛头指向了资本主义的制度层面,对资本主义文明采取了辩证否定的态度。
1.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历史作用的肯定
马克思恩格斯的时代是资本主义文明社会体系日益强大的世界历史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曾非常肯定地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这种进步性不仅体现在它对封建制度的超越,更在于它对新世界的塑造、对人的解放上。马克思分析了资本对文明社会存在的基础性和合理性。马克思指出:“只有资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由此产生了资本的伟大的文明作用;它创造了这样一个社会阶段,与这个社会阶段相比,一切以前的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对象,真正是有用物。”“资本和劳动关系的这个方面正好是重要的文明因素,资本的历史的合理性就是以此为基础的,而且资本今天的力量也是以此为基础的。”与前现代社会相比,马克思恩格斯肯定了在近现代时空条件下世界的发展由资本主义文明引导方向的历史事实。
首先,资本开创了把科技运用于生产力发展的新生产实践形式,开创了人类工业文明的新阶段。机器取代人工劳动成为财富创造的重要力量,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也极大地解放了人类。这导致“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资本主义扭转了“使人屈服于外界环境”的被动地位,“把人提高为环境的主宰”,实现了人类社会由依附于自然的自在状态向自为的现代社会状态的跃迁,在人类摆脱自然压迫方面获得了更大自由,这无疑是文明的巨大进步。
其次,资本主义文明推动了社会和人在精神方面、政治方面的开化和文明进步。文明社会是包括以物质生产进步为基础、强调理性人本主义的进步社会,马克思曾经指出,资本创造出了“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扩展了人的需要,使人成为占有更多关系的丰富的人,即“高度文明的人”。恩格斯也指出:“资产阶级摧毁了封建制度,并且在它的废墟上建立了资产阶级的社会制度,建立了自由竞争、自由迁徙、商品占有者平等的王国,以及其他一切资产阶级的美妙东西。”人的发展、精神生活的发展、人的能力发展和社会发展是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
最后,资本主义文明开创的经济全球化充当了促进世界生产力发展的不自觉的工具。建立在资本主义文明基础上的全球化现代生产力发展是人类历史由地域性历史转向世界历史的根本动力,逐利的资本奔走于全世界,最终形成了稳定的世界市场,资本主义文明提高了世界范围内的生产社会化程度,商品的频繁流通造成的全球贸易客观上推动了许多国家经济的发展,使世界由封闭走向开放。
2.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导的文明社会限度和历史局限性的批判
启蒙学者眼中的文明社会是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社会。以抽象人为基点的文明社会理论,对于资产阶级来说是具有意义的,它在理论上宣传普遍的人道主义,“抽象的个人”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然基础”,但在实践上它只对资产阶级讲人性、讲文明。马克思恩格斯深刻揭示了其对无产阶级的欺骗性和虚伪性,指出没有抽象的个人,只有具体的个人,每个个人都是“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即“现实中的个人”。工业化带动了生产力大发展,但是,“生产力对于社会方式以及社会关系的决定作用,并非现成性和必然的,换句话说,生产力带来的社会进步的应然程度,还取决于实然的经济与社会条件的制约……马克思很快意识到,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工业,已陷入现代性的问题域,并已被限定于资产阶级社会及其制度框架”,资本主义既解放不了人也给不了人个性自由,工业发展造成的生产力增长并没有带来社会大多数人生活的改善,商品过剩的经济危机规律性地爆发;理性人本主义不但没有带来大多数人的自由、平等、人权,反而在理性主义文明的名义下,由于资本的贪婪本性,资本与劳动的矛盾日益尖锐,资本与世界市场的矛盾日益深化,马克思恩格斯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正是在对社会矛盾产生根源的追问中,马克思恩格斯对文明社会理论内涵的认识更加辩证,这也是马克思恩格斯逐渐从对资本主义文明持肯定态度转向对其进行辩证否定的过程。
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深受傅立叶的启发,但他们的批判没有停留在人性层面,而是深入社会制度层面,认为资本对人的统治不是人性问题而是社会制度问题,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决定了资本主义文明的主体向度和人道原则同其制度之间的内在矛盾。他们强调人的“‘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由于人的解放问题对于无产阶级而言不仅仅是自由、平等和人权的政治权力问题,而是首先要争取经济权力平等和自由的问题,这就要对资本主义文明作出经济分析,至此,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批判成为马克思恩格斯关注的重要问题。马克思恩格斯研究批判的是整体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而不是资本主义的某个方面。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自诩的“文明”在资产阶级内部是成立的,而在社会形态的整体意义上尤其是社会制度层面是难以成立的。对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审视批判促使他们走向对文明社会经济结构的分析,也促进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丰富和发展。
首先,资本主义文明的本质建立在对无产阶级剥削的基础上。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上的剥削关系是资本主义文明最致命的缺陷,文明社会建立在剥削基础上本身就是反文明的。资本主义文明高喊人类解放的口号,但它只解放了资产阶级自己,实际情况是“它几乎把一切权利赋予一个阶级,另方面却几乎把一切义务推给另一个阶级”。资本主义社会是资产阶级少数人的特权社会,“所以文明时代越是向前进展,它就越是不得不给它所必然产生的种种坏事披上爱的外衣,不得不粉饰它们,或者否认它们——一句话,即实行流俗的伪善”。这样,马克思恩格斯从对以抽象人道主义为旗帜的资本主义文明批判中,转向对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分析,从对抽象的人的分析中揭示出阶级概念以及两大阶级利益的根本对立。正是从现实角度对无产阶级处境、解放斗争性质、条件和目的的揭示,马克思恩格斯从历史深处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的野蛮性,即如果无产阶级不能获得解放,社会大多数人的悲惨命运问题不能得到解决,那么,文明社会必然是虚假的。
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存在着对抗性矛盾和冲突,资本力量对劳动力量的压制,也造成了劳动与资本对抗的常态化。以资本的逻辑统摄一切社会资源,造成了资本主义文明的两面性,“一方面,它表现为社会的经济形成过程中的历史进步和必要的发展因素,另一方面,它表现为文明的和精巧的剥削手段”。资产阶级“关于文明和生产力的空谈,只不过是对狭隘的利己主义倾向的粉饰”。在“文明社会”,“工人和资本家是两类不同的人”。“因此,文明的一切进步,或者换句话说,社会生产力(也可以说劳动本身的生产力)的任何增长,——例如科学、发明、劳动的分工和结合、交通工具的改善、世界市场的开辟、机器等等,——都不会使工人致富,而只会使资本致富,也就是只会使支配劳动的权力更加增大,只会使资本的生产力增长。因为资本是工人的对立面,所以文明的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观权力。”少数人对多数人公开进行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被制度化,揭开了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遮羞布。
其次,资本主义文明的反文明性在于它把对剩余价值的追求当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马克思对异化劳动和雇佣劳动的批判,揭示了资本主义文明社会的悖论。生产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是为了以追逐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增殖和扩张,“鄙俗的贪欲是文明时代从它存在的第一日起直至今日的起推动作用的灵魂;财富,财富,第三还是财富——不是社会的财富,而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单个的个人的财富,这就是文明时代唯一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目的”。资产阶级以金钱拜物教的力量剥夺了人的尊严,物主宰了人的生活,这与文明的属人性和为人性是背道而驰的。
最后,资本主义文明在世界范围内建构起不平等和不公正的世界体系,使资本掠夺世界化,并把资本与劳动的矛盾转嫁于全世界。资本主义制度使文明社会越来越分裂。资本主义文明发展始终与野蛮相伴生。在资本原始积累中,资本的增殖是靠最野蛮的方式实现的,正如马克思所说的,资本来到人世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在资本主义早期的发展中,它是靠对殖民地的剥削和压迫实现了资本主义的繁荣。“文明时代是在‘恶性循环’中运动,是在它不断地重新制造出来而又无法克服的矛盾中运动,因此,它所达到的结果总是同它希望达到或者佯言希望达到的相反。”
资本主义文明的内在矛盾造成了其自我否定的走向和趋势。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直接指向了其制度。在资本主义文明社会,为什么资本能够统治劳动?为什么资本对劳动及其产品具有支配权?“资本家拥有这种权力并不是由于他的个人的特性或人的特性,而只是由于他是资本的所有者。”“当文明一开始的时候,生产就开始建立在级别、等级和阶级的对抗上,最后建立在积累的劳动和直接的劳动的对抗上。”“由于文明时代的基础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剥削,所以它的全部发展都是在经常的矛盾中进行的。”“社会所拥有的生产力已经不能再促进资产阶级文明和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的发展。相反,生产力已经强大到这种关系所不能适应的地步,它已经受到这种关系的阻碍;而它一着手克服这种障碍,就使整个资产阶级社会陷入混乱,就使资产阶级所有制的存在受到威胁。”
资本与劳动的对抗既是资本主义文明的矛盾所在,也是资本主义文明被更高文明代替的根本原因。马克思恩格斯研究资本主义文明社会,是为了解剖它,指出它为少数人谋利,其生命具有历史暂时性,指出真正的文明社会必定是属于大多数人的,也必须依靠“现代无产阶级”来实现,无产阶级解放的主体是无产阶级自身,“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
在对资本主义文明双重性分析的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建立共产主义新文明社会的历史必然性,从人的解放高度定义了新文明社会的内涵:即文明社会状态是“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共产主义新文明社会是大多数人“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的美好社会,它体现为物质富裕、精神充盈、政治公正、社会和谐、人有尊严和体面的生活、人的生命质量不断得到优化,“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把解放、发展生产力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新文明社会的根本支撑。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新文明社会将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对于新文明社会或共产主义如何实现,马克思恩格斯强调,其一,共产主义新文明社会是对资本主义文明成果的“扬弃”。“共产主义者不是把某种哲学作为前提,而是把迄今为止的全部历史,特别是这一历史目前在文明各国造成的实际结果作为前提。”继承以科技创新作为内生动力的资本主义物质文明成果,为人的经济解放提供物质前提,也吸收其制度文明成果、思想文化成果。其二,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代替资本主义私有制,为文明社会奠定制度基础,为人的政治解放提供保障。这是因为“工业社会的增长方式以及社会组织形式被资产阶级社会及其市民社会所制约”。资本主义文明造就了巨大的生产力成果,但由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根本缺陷,文明成为少数人的权利,让大多数人拥有文明权利成为人的解放的题中应有之义。因此,“社会主义最初是作为资本主义的反题,特别是作为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种种弊端的矫正物而出现的一种社会政治思潮,其目的在于通过改造社会制度来谋求公众的幸福和福利”。“建立这样一种制度,使社会的每一成员不仅有可能参加社会财富的生产,而且有可能参加社会财富的分配和管理,并通过有计划地经营全部生产,使社会生产力及其成果不断增长,足以保证每个人的一切合理的需要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得到满足。”在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中,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健全的社会结构、社会关系即制度文明才是文明社会建成的基础支撑。所谓人的幸福和人的权利不是人的纯粹主观设定,不是构建社会的基础,这些权利能否实现恰恰取决于社会制度。
四、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的当代启示
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文明社会的思想具有极强的现实针对性和启示性。中华民族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目标的行进,客观上要求我们对社会发展作出深度反思,以自觉的超越性文化精神深化和引导社会发展,把发展目标和发展手段的合理性以及资源环境优化统一起来,真正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
1.研究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有利于深化对唯物史观现代性的理解
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社会思想建构了马克思恩格斯的现代社会话语和现代社会思想,对深化唯物史观关于人的主体性认识具有重要的学术拓展价值。唯物史观以其唯物主义基础矫正了近代理性主义历史观,使人类对社会历史的认识建立在科学基础上。
首先,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丰富深化了我们对唯物史观的理解,其对精神文化作用的强调也加深了我们对历史规律辩证本性的认识。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为我们打开了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存在即现代工业生产方式带来的社会结构、社会性质和世界面貌的一扇新窗口。
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揭示了现代社会精神文化对经济、政治的引领作用不断增长的规律。马克思恩格斯在分析英国社会发展的“文明”和“现代”之源时,首先聚焦于其现代生产方式,认为机器大工业蕴含的科技力量和民族工业精神是产生现代生产力的秘密和动力,他们高度肯定科技支撑的资本主义财富生产的“文明”性和内生性,肯定英式的个人主义也是形成经济主体意识和主体能力的激励因素,从深层次剖析了英国工业社会是一个“文明社会”与“文明人”相互嵌入的整体文明演进过程,从资本主义运行的普遍规则提炼出内生和自主的现代发展特质,为我们认识现代资本主义内涵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视角和内容。
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为我们提供了认识资本主义文明局限性的重点论。资本主义文明的主要成就体现在现代生产力发展方面,但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上的上层建筑限制了生产力的发展,其制度规则使“文明”成果被少数人享用,“在经济关系要求自由和平等权利的地方,政治制度却每一步都以行会束缚和各种特权同它对抗”。这种制度矛盾的对抗性成为其必然向更高文明转变的否定性力量。
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的文明作用和历史局限的深入剖析,对于我们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运行特点,深入理解和正确评估资本的作用,提升唯物史观在现代社会发展中的话语权都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其次,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揭示了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文明社会发展的最终目标。马克思恩格斯文明社会思想克服了理性主义过于强调主体性而轻视历史客体性的问题,坚持客体制约基础上的主体性。马克思恩格斯从社会形态和社会制度整体的角度,把生产力的决定作用与无产阶级创造历史的主体地位有机统一起来,把对无产阶级命运的关注与其解放的道路统一起来思考,强调只有无产阶级不断提高其精神创造性和实践创造性,成为具有自觉意识的现代文明主体,才能建立更为合理的社会制度,建成真正的文明社会,由此,无产阶级解放才能实现。不仅如此,马克思恩格斯新文明社会思想中的“人”更深入地指向了“现实的个人”,从文明社会人的独立性、自主性方面深化对社会主体的认识,指出共产主义将以每一个人获得自由而全面发展为宗旨,社会发展以人民性为价值追求。
马克思恩格斯对关涉文明社会关键要素“人”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解是其超越启蒙学者的文明社会理论和建构新文明社会的理论突破点。马克思所说作为唯物史观出发点的“现实的个人”,不仅表现为具体社会历史关系中的人,更表现为具体历史活动中的主体形式,即“现实的人类”。历史表明,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活动的主体,从来不是孤立的个人,而是由先进阶级引领的人民,即“现实的人类”。抽象的个人是无个性的人,以抽象的个人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不仅没有个性自由,也没有“真实的集体”。个性始终以萌芽的形式潜藏于以人民为中心的历史主体中,在现代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中,个性正在不断孕育成长。正是基于个性和社会性、人民性的内在一致,无产阶级也被马克思视为“社会化的人类”和“有个性的人”,马克思甚至把异化归结为“单个无产者的个性和强加于他的生活条件即劳动之间的矛盾”。离开无产阶级解放事业讲人的个性自由,就是抽象的人道主义。“说到底,唯物史观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发现了历史的客观规律,而在于把历史规律和人的规律、社会解放和个性解放真正统一起来。”这一主体视阈丰富和发展了唯物史观的人学内涵,也是马克思恩格斯新文明社会思想的最高追求。
在当代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制竞争中,以个人自由为核心的西方文化总是自我标榜为文明的象征,由此企图占据道义制高点。资产阶级革命高喊的口号就是“人的解放”“个性自由”,个人自由主义也因此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主导价值观。但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物化的社会是根本解放不了人和实现人的个性的,要实现个性的自由发展,必须根本改变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关系,这就必须依靠“现代无产阶级”。消除人的物化,建设真正的文明社会,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在超越资本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中完成的,是在坚持工人阶级及其政党领导和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导向中超越“抽象的个人”来完成的。因此,只有坚持社会主义人民至上的价值观,不断反对个人主义,塑造社会主义新人,才能最终实现个性自由和人的全面发展,实现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的和谐统一。
2.建成文明社会应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确立的社会发展愿景
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的物质现代化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精神文明发展与物质文明发展不平衡的矛盾日益突出。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社会思想启示我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应当从整体社会发展的高度,更加注重社会发展内生性和精神创造力的解放,激发人的活力,在文明社会建设上最终展示社会主义的优势。
首先,要贯彻新发展理念,以科技创新引领建立现代化经济体系。“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是跨越关口的迫切要求和我国发展的战略目标。”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明社会思想启发我们,要建成现代化经济体系,主要是要走一条内生自主的发展道路,以社会主义制度的特有优势,以激发人民群众的创造力为途径,解放和激发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的潜能,进一步提高科技在物质生产中的附加值和贡献率,减缓对自然资源和能源的过度依赖和压力,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在夯实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同时,为人的解放提供更加充分的社会物质条件。同时,中国作为一个不断崛起的社会主义国家,不仅要促进物质文明的发展,同时也要提高对世界的精神文化贡献能力。
其次,结合时代发展推动以人为本价值理念的实现,提升社会主义社会的道义力量,实现人的尊严,是建成社会主义文明社会的题中应有之义。新文明社会一定是以人为本的社会,是人的主体性、创造性迸发的社会;文明社会也一定是人的权利得到尊重,人获得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
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后我们党提出,要从大社会着眼,把和谐社会建设落实到党和国家全部工作中去,党的十九大提出建设美好生活的目标等,这些都体现了建成文明社会始终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追求,在新时代这一诉求更加强烈。
现代社会对文明发展的强烈诉求必然对人的主体性、创造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人的精神能动性被空前地激发。促成这一改变的不是自然力的自发性,而是人的理性精神力量的增长以及人的主体性对社会发展影响的日益增大。唤醒和激发人的主体性,就要注重对人的精神文化性的培育,使每个人成为自觉的主体。马克思认为,新文明社会的最终目的是使每一个人在社会共同体中得到全面、自由的发展,实现社会发展与人的发展的和谐统一,这既是文明的真正内涵,也是社会主义文明占据道义制高点的关键所在。同时,社会主义作为文明社会也要进一步创造实现自由、平等、个人充分发展的各种条件。社会主义要在实现大多数人真正的民主权、平等权、劳动权、受教育权、社会保障权和休闲权方面不断进步,以人民或大多数人为旨归应是社会主义文明社会始终坚持的价值导向,是新文明社会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关键所在。
可以预见,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竞争将从“经济增长”能力的较量发展到现代化阶段的“发展”能力的比拼,未来两种社会形态的较量将是深度意义上的文明较量。中国的崛起必须实现财富增长与文明提升的统一,实现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的协调发展。从国家战略的意义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重视经济发展质量,强调要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引领社会发展,提出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容“以文化人,以文育人”,就是从文明社会发展的价值层面提出的更高要求,意在推动中国社会向更高阶段发展。
总之,在社会主义文明社会的建构中,真正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克服资本主义发展中出现的物化问题,对实现以人的发展为中心具有重要意义。自觉强化中国社会发展的人民性的文明特质和文明视野,在“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过程中,在关心人、爱护人、保证人民群众享受更多民主权利方面有更实质性的推进,这既是社会主义制度文明性的应有之义,也是增强社会主义道义高度的必然选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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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项久雨:《论中国崛起的文明特质与世界意义》,《思想理论教育》2017年第5期。
[作者简介]:郭凤志,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教授
[文章来源]:《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十二期